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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的车驾,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来州境内的掖县,离登州只剩百里不到。
自进了来州境内,朱以派的脸就开始晴转阴了。
在掖县的一处官道边稍作休整时,朱以派望着眼前的旷野,蹙眉道:“怎地这样多的田地都荒芜了,就算土质不如我们兖州鲁藩,总比黄土戈壁强吧,种棉花难道不行么?种了棉花,一半纺布、一半填絮子,做成冬衣夏装,直接从来州或者登州港口运往旅顺,发给辽东军士们不好么?”
郑海珠心道,所谓知屋漏而在宇下,知政失而在草野,小王爷是该出来看看外头的世界,才能明白帝国怎么会搞得这般一塌湖涂。
她正要开口解惑,却听郭氏道:“这还不简单,棉农也要纳赋、出徭役、分摊各种杂税。各州各县的官员家、缙绅家、举人秀才家的地都不用承担这些,如今他们的田地越来越多,前头三样的缺口自然也越来越多,不都还是要摊到那些自家有地的农户头上?所以,他们是荒年也过不下去,丰年也过不下去,干脆携家带口的一逃了之。”
郭氏说的,就是明代中期就开始出现的土地兼并问题,根源还在于朱元章对于权贵群体和所谓的读书人,一开始就给予税收豁免,所以,即便是张居正那样的铁腕人物,只要还在王朝的体制内摸爬滚打,也不能彻底解决。
朱元章这样自认草根出身的皇帝,登上皇位后,表演式地提倡一番节俭,但他和他的子孙始终刻薄对待的,仍然是草根,反正韭菜割不完。
朱以派听了妻子的话,沉默须臾道:“难怪会闹闻香教。其实,这样说来,我们宗藩的产业也是不纳税的,再这样子子孙孙地下去,岂非……”
郭氏倒真有些武将之女的胆气,大剌剌接话道:“岂非民变会愈演愈烈。”
郑海珠暗暗给她开个弹幕:你说得一点没错。
贵大明的末代皇帝,就是在李自成面前上吊的,眼下那位被皇帝与贵妃宠上天去、在洛阳花天酒地的福王,也是死在李自成手里的。
都说娶妻娶贤,郭夫人,我看你很有长孙皇后的风采。
郑海珠于是大胆插话道:“所以小殿下明智,愿意说服鲁王,兖州采煤后,进献竹木抽分税。”
朱以派的面色稍缓。
就像他的妻子看不起那些只会攀比头花锦衣和家中轿子的皇室贵妇一样,一直以来,他也十分鄙夷宗室成员的无度奢靡。
朱以派搞不懂,那种买五十只活鸡、只剪下每只脚蹼中间的软骨炒一盘菜,或者派人四处寻访、花千金万金买一只蛐蛐儿的生活,乐趣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与妻子,平时去兖州城外打个猎,或者妻子一边绣花一边陪着他看书,都已是足够好的消遣了。
若要说有什么事能真正让他心花怒放,绝不是看到豪宅里一次堆进五十只鸡的尸体,而是看到广阔的田野里苗青穗黄、桑绿棉白。
马匹吃饱豆饼后,车队往前头县城方向走。
掖县没有潍坊一带富裕,县城里只有一条石板街。
朱家的车队刚走上石板街,就被迫停了下来。
郑海珠和吴邦德等人所乘的马车在队伍前头,他们迅速打开车帘探看。
只见一位蓝袍官员立在路中央,身边没有吏员模样的随从跟着,只一个书童似的小仆跟着。
郑海珠跳下马车,趋步上前,但见那官员五十开外,官帽下的鬓发都已斑白,面孔黝黑粗糙如田间农夫。
神情严肃,眉间一个“川”字,纹路深得能夹死蚊子,可见平时不但不苟言笑,还常紧簇双眉。
对方胸前补子上的禽鸟图桉,郑海珠倒是一看就熟悉,和黄尊素的一样。
一个七品官。
只听那官员沉声道:“老父母的轿子要过来了,你们往后退。”
明代管一县之主的知县,叫“老父母”。
郑海珠滴咕道,这样说来,此公并非掖县的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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