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配外孙女,还是让我大哥入赘?”郑海珠盯着问。
一道挣过钱、结伴逃过命,事到如今,郑海珠仿佛真的已经融入了这段兄妹情,一口一个“我大哥”,说得很顺。
她一个现代人,并没有扯澹的夫权至上的思想。
她只是思忖,从经略宝岛、争取朝廷信任、获得海防支持抵御外敌来看,枭雄气质的颜思齐,不能像当初文阿嬷那位平平无奇的游客丈夫一样,成为一个只是入赘母系原始部落的外来小女婿。
“当然不是入赘,”刘时敏也十分肯定道,“此一节,咱家开宗明义,就与文氏摆清楚了。目下,文氏的人与财,是阿鲲的嫁妆,但颜思齐自己的队伍,以及将来朝廷给他的,都得姓‘颜’。还有,所生子女,不能全都姓文,若儿子不争气,女儿可以承袭侯位,但袭位的那个,得姓颜,还得由朝廷来封。”
郑海珠道:“这些,文阿嬷都答应了?”
“答应了。说来,丫头你还真是个做说客的好料子。你是不是与老太太说过海疆图?老太太是个通透人,这几日已想明白,若不归附大明,此岛早晚落入弗朗基、红夷乃至北边倭国的虎口。”
郑海珠终于露出释然的神情,由衷道:“公公更是明白人。我大哥本就是大明子民,勇义无双,熟悉海情,与洋人,生意也做得,干架也没输过,如今镇守这大岛的,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大哥,定能像秦将军一样,保得大明边疆安宁。”
刘时敏笑着看向马祥麟:“听听这张做说客的嘴,多巧,将令堂,也夸进去了。”
郑海珠却没有专注于这顶高帽子的款式,而是语带深意道:“公公,以吾等此行实地航行来看,此岛离月港虽近,离松江也不远啊。”
刘时敏仍是笑眯眯的:“好了丫头,咱家懂你意思。我想的也是,回到京师,将两桩事一道说,圣上和司礼监,定会明白。”
马祥麟在一旁,当然也听懂了。
月港虽是如今第一号天子南库,但福建的地盘,朝中各方势力,已分得差不多。刘时敏是出炉才两年的苏州织造提督太监,苏州离松江就一泡尿的路,松江新知府庄毓敏又听话,刘时敏自然要将松江营建成第二个月港。
现下再将颜思齐运作在海岛,与这般人物结成情谊和利益的纽带,刘时敏就可以绕过月港,直接从松江出船到台湾,帮天子做买卖。
显然,阿珠方才也有这个意思,她一心要促成松江港的坐大。
只是,阿珠的目的是为了韩家富、松江富、国库富,并且以为刘公公也作如此想法。
她哪里能料到,刘时敏这般器重她的几次建言,是为了给那个阴影中的集团,更方便地输金送银。
马祥麟思及此,不由神伤。
若那真相大白的一天到来时,阿珠这样对诚实有苛求的女子,会如何看待他这个一开始就清楚原委的人。
仍会当他是朋友吗?
还有母亲……
母亲扶着父亲的棺木,惇惇告戒他莫要因一个恶人的所为就记恨朝廷,言犹在耳。
但他马祥麟做不到!
那以后很多个夜晚,他都在梦里见到了父亲,策马追赶时,父亲忽然就化作一缕青烟。
醒来后,他恨遥远的京师,恨禁宫里的那些人,直到同样从禁宫走出来的刘时敏告诉他,应该恨的人,其实只有一个,姓朱。
又告诉他,应该合作的人,也姓朱。
当然不是那个在洛阳封地花天酒地的肥胖的福王朱常洵。
月光更亮堂了,郑海珠的面庞上仿佛涂了一层羊脂,与她兴奋讲述的表情相得益彰。
她在告诉刘公公一种新的饮茶法,说是不要将茶叶蒸青或炒青,而是揉捻后捂上一阵,再烤火,成茶烹煮后加牛羊乳,像从前西域那边喝的奶茶,红夷人和弗朗基人口味重,定会喜欢。
真是个好像锦官城里的芙蓉花一样生机灼灼的姑娘。
马祥麟想。
眼前实实在在的相处的欢愉,令他沉重的心事,消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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