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遂笑道:“这东海水晶,历来是贡品,如今工匠们的手艺越发巧了,不但能打制出窗户,还能磨出老花镜呢,听说阁老们用的水晶老花镜,要二十两银子一副。”
“啊?”范破虏连连咋舌,伸手比划了片刻,叹道,“那这么大的一扇窗户,岂不是得几百两银子?”
郑海珠抿嘴,将手里的裙子推过去:“刘公公大恩,让我俩住这样好的船舱,小丫头你也得争气些,学学人家水晶匠人的业精于勤,来,把这一排织金边,拆了再缝,缝出浪花的感觉,别那么死板。”
范破虏听话地接过裙子,摆弄了一会儿,正寻思“浪花的感觉”是个啥模样时,却见阿珠姐姐已站了起来,向舱门处蹲了个万福。
“刘公公,马将军。”
刘时敏和马祥麟,背手站在舱外,面色平易温和,身形却不动。
郑海珠估摸着,二人为了今日自己在甲板上禀报过的进程而来,但不便进女子的舱房。
她遂揣上另一件小些的纺织品,招呼范破虏出舱。
刘时敏盯着范破虏手中那彷如宫廷帷幔般的妇人裙衫,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郑姑娘,你说的泰西商人会喜欢的东西,就是这个?”
郑海珠非常自信地点头道:“对,这叫连衣裙。”
然后指导着范破虏捏住肩袖处,将裙子举起来,自己则俯身摊开华丽的裙摆。
“刘公公请看,这种裙子和我们大明妇人的裙袄不同,它的上襦和下裳是缝在一起的,所以叫连衣裙。我天朝在两汉时,有一种曲裾深衣也是这般上下相连,但泰西妇人喜欢的连衣裙,上衣窄短如胡服,裙子却要蓬开如帷幄,又有些像蒙人在草原住的那种毡帐。”
刘时敏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咱家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泰西传教士利玛窦进献给万岁爷西洋宝物时,万岁爷问他西番那边的风貌,利玛窦拿出些番画,上头的番邦女子,穿得好像就是这种裙子。”
郑海珠心道,太好了,利玛窦是意大利人,既然你看过西方文艺复兴后的油画,那我解释起巴洛克风格的裙子,就没那么艰难啦。
她于是腾出一只手,拎起连衣裙的袖子,解说道:“泰西那边的人,两百多年前还穿暮气沉沉、直咕隆冬的深色袍子,如今却不同了,便是平民百姓,只要置办得起,也会穿颜色鲜艳一些的,而且要裙摆前后,要如波涛拍岸般,缝上一层层的花边,袖子的胳膊肘以下,也要缝成这般喇叭花似的。”
刘时敏盯着郑海珠:“姑娘知道得还真不少。”
郑海珠容色平静:“全赖天恩浩荡,月港能在隆庆爷的时候开关。我老家与月港海澄县不远,家兄在世时,有时去漳州府城文会,有时去海澄县访友,回到龙溪常与我和嫂嫂说起从传教士那里得来的见闻。再则,公公也晓得,徐翰林家在松江开了慈恩堂,我家小姐的婆家与徐家媳妇沾亲带故,小姐有时派我去慈恩堂帮忙,我也看到些洋画。”
刘时敏目光里的深意一闪而过,笑眯眯地掂起范破虏捧着的棉布大裙子,评论道:“看到,不一定往心里去。你很爱琢磨,不错。别说,这水红色的棉布上堆满你说的花边,不但穿久了也看不出皱巴巴的模样,而且,确实花里胡哨热闹得很,唔,咱们大明的文士们或许嗤之以鼻,倒是蛮讨那些西洋猴子喜欢。”
郑海珠接茬:“泰西人说,此种堆成鳌山灯会似的形制,在他们那边叫巴洛克,不仅女子,男子的衣服上,现下也爱加花样儿。”
她说着,摊开手里那件月白色的织品,笑吟吟地朝马祥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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