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方才就在找熟人,此刻终于望见刘捕头那个年轻徒弟站在门边啃烧饼,忙凑上去笑盈盈问:“小阿爷,你师傅呢?”
“在堂上,等着县尊问话。”
这小捕快也是个机灵的,昨日已认定眼前的妇人乃财神爷,此刻瞥到郑海珠手里隐约银光一闪,忙殷殷地补上一句:“阿姐啥事体,尽管同我讲?”
郑海珠塞银子给他:“带我和两位公子进去听讼,寻个别太显眼之处。”
小捕快斜两眼张岱和张燕客后,把钱抖落进腰带里,二话不说就抬起短棍,和气地缓声吆喝着,不轻不重地左戳右搡,在挤得比猪讨食还密的人群里捅出一条缝,将郑海珠和张氏兄弟带到公堂侧墙边。
前后也仍然站着人,有几个还是穿长袍戴头巾的读书人,便显得同样衣着考究的张氏兄弟不那么扎眼了。
张燕客心里由衷赞道:我阿兄搭来的这小娘们,可以啊,脑袋挺灵光。
三人站定后,俱神情肃然,目光投向堂上。
此时,公堂中,跪在那蓝袍子知县案前的,除了荷姐外,还有两个人。
其中正给知县回话的,是个徽州口音,一口一个“我家老爷”,自称死去的杨老爷的家仆,杨阿墨。
按这杨阿墨的说法,自家老爷和尼姑往来几次后,想把尼姑安置到扬州的别宅,尼姑却不愿意,非要进杨家的门。
“你胡说!”荷姐扭头大声斥道,“我与你家老爷商议的都是刻印书籍之事。你突然在家主过身后编造这些苟且,莫非害死杨老爷你有份?”
“啪——”,知县敲一记惊堂木,喝道:“不许咆哮!”
继而命公差将一张墨迹斑斑的黄纸亮给荷姐,森然问道:“犯妇,死者身上的诗笺,纸张可是你庵中的?字可是你写的?”
荷姐前倾身体,细看之后,与公差陈说了几句,那公差板着面孔,向知县禀过。
郑海珠身前身后的旁听百姓,纷纷好奇。
“写的什么呀?”
“我猜定是香艳之语。”
“不是说死人是从河浜里捞出来的,这字泡了水,还能看清?”
“你个白丁懂什么,和尚庙、尼姑庵里的功德簿,都是县里拨给的上乘纸品,吃墨很透,除非滚水煮过,字迹才褪得一干二净。若只是泡得一两天的冷水,至多洇得模糊些,还是看得清的。”
众人在叽喳议论之际,只听知县威严道:“好教堂下周知,犯妇以庵中功德簿纸页,写下淫词秽语赠给死者: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郑海珠一愣,心道,原来是这一句,不由目光偏转。
恰见身为资深戏迷的张岱,也是又忿忿又不屑的神情,低声嘀咕:“这怎么是淫词秽语,这是《牡丹亭》里惊梦那一出里的。”
果然,荷姐在堂上毫不示弱地辩解道:“堂尊,此句乃汤公《牡丹亭》中原话。那日我与杨老爷在书坊商议刻本的字体,因宋体字亦有高矮胖瘦之分,而书评乃我旧主家的小姐所著,我自然提议用纤秀字体。杨老爷让我写个样子给他瞧瞧,我恰从县里领了功德簿,便写了一句撕给杨老爷,让他交予刻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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