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月隐藏难以言明的愁绪,徐徐道:“奴婢没有这个本事,且天下事由皇上做主,就连奴婢的性命也在皇上一念之间”,隐忍许久的悲凉,合着一丝侥幸继而道:“季春时分,云妃娘娘踏足浣衣局,因亲手缝制的锦绣丝被染了污色,说是皇上的寿礼故十分珍视,仔细问询清洗之法,翠缎浆洗不易,云妃娘娘更是亲力亲为,待丝被恢复如初,娘娘还厚赏了浣衣局的所有婢子,嘱咐浣衣局掌事不许克扣宫人膳食,婢子们无一不对娘娘感恩戴德。
玄霁口气如晨曦的雾霭隔着光景和追忆:“一句一个娘娘主子,昔日威风赫赫的林清月如今竟也变得装巧卖乖,真是令朕不适。”
孟夏的风袭来混杂着百花的气味,林清月只觉得寒凉和一阵子恶心,实在不想和他斡旋,生出逃离的急切,半闭着眼遮住那流露出的狠厉,恳切道:“皇上恕罪,奴婢过去言行无状,甘愿受罚。”
玄霁很是介意她这般态度,见她越是卑微,心底越是气闷,沉声道:“罚,今时今日的处境,有什么刑罚你能受得住,巧言令色欺世盗名令朕的禁卫军对你是言听计从,朕真恨不得杀了你。”
“人有亡斧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斧也;颜色,窃斧也;言语,窃斧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斧也”,俯身再拜,眼底似化不开的浓霜,语调有说不出的空远:“丽妃的父族、母族是先皇下令诛杀,为的是扫清皇上登基的阻碍,皇上扶持林家又忌惮林家,宣奴婢进宫也是为了前朝安定,入宫后奴婢只求一个安稳避世,而我的父亲跟随皇上、忠于皇上,操劳数十载只求一个功成身退,当他赋闲在家时,总有挑衅之人扰乱家父清修,所以父亲舍了半生之名云游四方;可那时恰逢淳儿氏叛乱,在禁军的助力下奴婢侥幸护驾,奴婢和林家若真的不忠,奴婢怎会舍命救下皇上三次;如此种种还被皇上疑心,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说到底是皇上的疑心作祟。”
玄霁须臾缄默,长吁一口气后,变化为一字一字的锤音:“真是一张巧言善辩的嘴,既然说到刑罚,朕突然想到不如割下你的舌头,看看你还如何为自己辩白,为林衡辩白?”
“皇上是怕,怕得很,怕从他人口中说出本有的真相”,林清月摸准怀中的匕首,不露声色地用手肘扯出装着毒粉的香囊,微微动动肩膀,掩饰的一丝不乱,“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许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皇上扶持林家废弃林家,如今林氏一族已经对皇权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可是朋党之争仍然存在,不过是换了一拨朝臣、换了阵营,权臣之女的嫔妃前仆后继,而后下场也不会好过奴婢这般,是皇上执迷不悟,又何须迁怒前事。”
“入木三分,可叹,可惜,你这般才能只能淹没于看不见天日的草榭堆里,心中着实愤恨吧”,气息渐渐平稳,眸中有着怒不可遏的惊惧,恍如预见危险惊慌的林深鹿,“朕不杀你,朕要留着你,让你同草芥一般任人践踏,将你丢入肮脏的阴沟里腐朽烂掉。”
林清月静了片刻,衔着一分笃定,叹口气道:“奴婢多谢皇上,因奴婢领了浣衣局的差事要赶去巡夜,皇上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玄霁神情气愤且黯然,摆手道:“退下”,只觉得气息又不平稳,五内惊惧,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