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露越想就越难过,觉得自己的怀疑越来越真了。奥古斯登王是杀害雪莉的罪魁祸首,依照如此推理,洁露自己正是拖延着让雪莉复活之计划的罪魁祸首。
此时她已经很确信菲尔萨早在痛恨自己了。
换做平常人,肯定也会有这种心理的,肯定会有。洁露眨眨眼,有泪水流出。
不过她的动静不敢太大,也不敢啜泣,怕让背靠自己的同伴会发现。
她想就此离开,不愿再耽误同伴。反正他只当自己是个包袱而已,尽管他没有这么说。
洁露确信他内心肯定会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如此……她就不得不离开。
菲尔萨的呼吸非常均匀,想必已经深入梦中。洁露悄悄翻开盖在他俩身上的大衣,小心翼翼地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睡不着吗。”
“我……我……”
菲尔萨明显听出她的哭腔,先前肯定在啜泣过。他一直在浅睡,不敢放松警惕,可尽管如此有时候还是会入梦。
同伴的一点动静就让他醒过来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随后他听出了同伴有不对劲。“你在哭?”
“对不起……我……我……我先走了。”说罢洁露准备起身要离开。
菲尔萨牢牢捉住她的手,连忙制止。
“这么晚要去哪?不是说好了先休息完再说吗?”他已经隐约猜到不对劲。
“我……不想再……耽误你。我弄丢了风涡石……我还耽误了你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快好好睡觉。”菲尔萨如此催促,随后把她拉下。
没想到她却用力挣脱了。
“其实你有在怀疑我。”
菲尔萨边听边露出惊讶的表情,睡意全消,“午夜斩使那家伙胡说八道,别在意。他都已经命丧我剑下了。”
“可是你肯定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
“……”
“换做一般人也肯定会心生怀疑的。”洁露很坚决,同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时候她继续自顾自说下去,边啜泣着:“我一直都碍手碍脚,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还是你在一直照顾我。像我这种包袱……”
“不要多想!”菲尔萨大声打断。
洁露吓一跳:“果然你是在生气……”
他发觉自己也从未如此喝过同伴,有些心烦意乱,一时间不知所措。的确,他一直都非常不安,时日一久,愈发加重,这无可置疑。
他发现洁露准备再次站起来,这次真的要离别了。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失去一个重要的同伴。无奈之下,他牵起同伴的手,将她拉回来,并抱入怀里。
洁露完全呆住,停止了思考,只知道自己砰砰心跳,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暖和感,但却因此而更加内疚。
“放开我……”
“那就别走。”
菲尔萨觉得同伴的身体是如此玲珑柔软,能确切地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啜泣,以及越发急促的呼吸。
时间在流逝,两人一直不说话,直至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内心开始萌生一种异样的情感,一股异于普通同伴关系的情感。
“对不起……”
“什么也别说。”
“真的很对不起……”
“听话,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多想。”
洁露也燃起一种渴望。她想要「赎罪」。不过她死也不愿承认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是一个借机发泄曾深深埋藏在内心之真意的借口。
她握住他的手,“你想知道……我现在已经长成什么样吗?”
菲尔萨轻轻点头。他用牙咬下左手套,右手不愿放开怀里的同伴,生怕一松手会让她逃之夭夭。
手在缓慢靠近,她并未躲闪,静静等待。粗糙的手指触碰到洁露的脸,略有微热,且弹指即可破。
他首先摸到尖尖的下巴,然后是脸颊——光滑细嫩,毫无妆粉的粘稠感,如凝脂一样毫无瑕疵;
拇指轻划过浅浅的嘴角,又划过小小的鼻子,再顺着鼻翼、鼻梁抹过紧闭的眼睛,还无意中擦掉留在眼角的泪。
他摸到了双眼皮,还有长长的睫毛。
此刻他手里捧着一块无比珍稀的宝玉。
“你真漂亮,我知道。”他忽然想起雪莉的……不,不,此刻面对的人不是雪莉,最好不要想太多。
“我不好看,你……在骗我。”洁露脸颊在发烫,嘴里吐出絮语,却未曾推开他的手。
“怎么会。”
洁露感到有些头晕,不知是过度疲惫还是此刻太过紧张,几乎埋入同伴的胸中,意识却清醒着。
她再次抬起头,发现彼此的脸离得很近,能互相感受到越发急促的鼻息。两方不是在对视,其实眼睛并非传达心意的唯一桥梁。
随后,双方最终能确信彼此之间的感觉,不想放过亦不想错过,双唇迅速交接。在绝妙的陶醉中,头脑开始发热,他将洁露压倒在地。
这一晚,两人不顾一切,发生了原本不该发生的事。
短暂如片刻的快活让菲尔萨和洁露全然忘却野外的寒冷。
忘却不安。
忘却将来。
忘却时间。
忘却彼此以外的一切。
4、余温尚存。
“刚才的事,你会不会告诉她?”
菲尔萨沉默不语。洁露知道他肯定没有睡着,只是不回答,于是生闷气地哼了一声。
好一会儿,她才嘟囔一句:“千万不能告诉她,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绝对的秘密。”
菲尔萨翻过身,将同伴紧紧搂在怀中。
不知不觉,夜色逐渐褪去。洁露睡着一会,随后又清醒过来,脑海满是先前的点滴。
空气越发寒冷,可是温暖却从心中生出。背靠着同伴,能感觉到他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就已经满足。
虽不可能,她也但愿此刻能化作永恒。这一晚她没有抱着佩刀入睡,因为她除佩刀外,还有了其他能够依赖的「同伴」。
天色接近黎明。洁露想先起身,做好准备,以便等菲尔萨醒来后就能立刻出发。
她微小的动静也让他顿时醒过来。洁露以为是自己弄醒了他,事实上是他一向睡得很浅。
这次他也同样立刻捉住了洁露的手,“你该不会是又想……”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挣脱他,伸手去拿放在附近的发带。“咦……”
“怎么?”
洁露直至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发带里嵌有奇怪的东西,露出一个线头。她将其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是一根透明柔软的细丝。
洁露递给同伴,菲尔萨摸了摸,仔细思索后确认出为何物,并惊讶地说着:“是尤格的结晶丝?”
“怎么回事?”
菲尔萨马上吩咐同伴:“尤格的结晶丝被施了魔法,能够自己活动起来。你快放到地上试试。”
洁露点头照做。此处是草地,非常粗糙,她还担心会不会因此而影响。
结果不出菲尔萨所料,结晶丝像是有一根笔头连着似地,在地上「写出」一串连笔的字母。仔细观察后任谁能将其认清,是「湖边简居」。
绞尽脑汁,洁露依然一脸迷惑。
她为同伴读出结晶丝所写出的字,“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菲尔萨猜测:“尤格先前叫我们去紫晶镇,我想这个所谓的湖边简居肯定就在紫晶镇中。”
这是尤格留下且隐藏在洁露身上非常重要的信息,说不定风涡石就是被他藏到那个叫做湖边简居的地方。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是被威胁了吗?难道是被午夜斩使威胁了吗?”
菲尔萨思索了一会,综合先前所遭遇的经历来看,事实应该是这样的:
那天夜里尤格受午夜斩使的一名叫做「薄刃」的人要挟,那人要他带风涡石来见午夜斩使,以交换一个叫做「琉璃」的人质。
尤格并不打算出卖同伴,或者说他已经临时想好对策,具体是什么谁也无法猜出。
总而言之他并未打算将风涡石交出,而是将其藏好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在留下线索于洁露的发带上,恰好那时候洁露受袭,并未得知,直至今天。
“你好久没有摘下发带……”菲尔萨面朝洁露,忽然想起,“也就是说你在此前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真对不起,我居然没有发现。”
洁露别过脸,内心的难受已经一消而空。“我没事。”
菲尔萨发现她的语气变得很温柔,没有了以前那股冰冷的感觉。“有件事我还不明白。”
他继续说,想要再寻得更多的线索:“你不知道发带被动过手脚吗?”
他语气尽量平静,生怕同伴误会自己是在责备她。
“真的不知道……”
“当时肯定是取下来了,而尤格怎么会懂得帮女孩子重新结发带呢……”菲尔萨记得尤格在很久以前就说过自己很少与女人接触,认为她们很麻烦,很多时候会碍事。
他再次仔细去研究尤格留下的结晶丝,又有另外惊人的发现:“不对,这不是尤格的结晶丝,他的并没有这么柔软……据我所知每位结晶师的丝都不会完全一样……
当时,在尤格身边肯定还有另外一位结晶师……还有可能会是一位女性,可能就是她帮你重新结上发带的。”
菲尔萨对自己的推断也半信半疑,因为并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不过他已经执意要重回紫晶镇,以一探究竟。
“你不怕又是陷阱吗?”
“就算是陷阱,也一定要闯进去看看!我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洁露点点头,「嗯」了一声以示赞同,然后将那根细丝小心收到暗袋中。
两人依然有许多事情尚未弄明白清楚。
不过此时他俩能做的就只有根据目前的线索去前进,哪怕最终通往向莫大的陷阱。
这样总比起在完全没有希望的绝境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要好。
洁露站起身,觉得小腹下仍然有点疼痛。想着昨晚的事情,那一幕一闪而过,她忽然缩回牵着同伴的手,脸上布满红晕。
所幸的是同伴不能察觉到她的表情。她走了几步路,发现并没有很严重的障碍,同伴虽然有魔力感知,也应该不会觉察自己的不适。
她回头,却发现菲尔萨像被定身一样站住不动。
这回换做洁露催促他:“还不快走。”
菲尔萨并未回答,没有反应。
洁露发现他似乎在静静地听着远处吹来的风声,或者有可能是他放出魔力感知的「触手」去摸索远处的动静。
几秒过后,洁露逐渐听见来自远处的马群奔跑声,而同伴也终于确认:
“有人追上来了。带头的是午夜斩使的老大。肯定是盯着我而来,方向是往紫晶镇。”
此刻两人身处的丛林非常稀疏,根本不能用来躲藏;
外边的草原更没有能够隐匿的地方,而唯有逃跑才是现今的上策。
此刻并非决一死战之时,所以必须尽可能避免与他们碰面,以找回风涡石和尤格为最先目标。
“菲尔萨你先去目的地,我来挡住他。”
洁露的提议出乎预料,他马上拒绝:“不行,要一起走!”
菲尔萨想起那次与同伴分开,结果是一个不知所踪,一个遭袭倒地。
分头行动对他而言总不是那么吉利。
洁露摇摇头,退后几步,固执反驳:“我一个人能行。”
“对方人多势众,你不能和他们正面碰撞。再说了,就算你光是面对午夜斩使的老大一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听话,快走!”没有时间允许他俩再争辩下去,菲尔萨焦急地催促。
“我……跑不动。”洁露悄悄低下头,声音微弱下去。
马蹄声在逼近。一刻也已不能再拖,菲尔萨谅解同伴。但还是猜不透她不便跑动的原因,于是牵起她的手,将她一把抱起。
洁露被同伴突然的举动吓一跳:“你?”
“——魔力解放!”
“不行!你的魔力还未恢复!”
菲尔萨抱着挣扎的洁露,爆发的极光将两人包裹住。顿时化作流星升腾而起,开始逃窜。
他虽然抱有同伴,疾移速度却如作战时一般丝毫未减——因为他付出双倍魔力的代价。一会儿后洁露不敢再挣扎,生怕拖慢他疾移。
红刃从远处便目睹到瞬发而起的极光,心知猎物觉察到动静,已经拔腿要逃跑。
他旋即快马加鞭,驱使着马以最快的奔跑速度脱出同僚的队列,决定独自一人去追击猎物。
他先前接到薄刃带来的噩耗。
相识已久且曾多次共患难的同僚续刃,惨死在极冰之菲尔萨的乱剑之下。
他的刀刃还断开几截,不知所踪。据说他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满是血和伤,死相无法直视。
“待我把猎物逮住,就去拜祭你。”
无法原谅。不可饶恕。
如此一想,红刃不知不觉就将魔力解放出来,全身染至火焰般鲜红。
他甚至还将其中一部分注入到自己的马匹内,使得它在短时间如发疯一般狂奔。
赤色的流星在碧绿的草原上疾驰,目标却是半空中飞行的极光流星。
两道魔力之光划破大地与苍穹间的接缝,彷如在进行一场比赛,是捕猎者与猎物的竞逐。黎明之幕仿佛就是由他俩拉开似的。
红刃在逼近,死命地鞭打马匹,双方的距离越发缩短。红刃的杀意已经波及身后。
时间只是过了十几秒而已,菲尔萨就开始慢下来,可还是不依不饶地前进。
红刃就快要追上菲尔萨与洁露,不过其胯下的马早就无法承受住主人庞大的魔力,快得无影的马蹄在一路上留下连续的血迹。
马在不断地惨烈嘶鸣,菲尔萨听得非常清楚,这也意味着红刃已经离自己不远,咬着尾巴。
红刃正等着猎物筋疲力尽,坠落的那一刻。到时就是猎物丧命的死期。
距离再继续缩短,他才发现极冰之菲尔萨并非一个人在逃窜,而是还抱着一个人,于是嘲讽道:“喂!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要带着所谓的同伴。”
极光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前方,只是其体力已经无法回应他想要加速的期待。
红刃已经与菲尔萨齐头了;
而他的马早就撑破极限,甚至已经气绝,其奔跑的四肢完全是由红刃的魔力来操纵。
这颗疾驰在地的流星,其颜色一半是魔力,一半由马血染成。红刃丝毫不顾马的生死,使其不羁狂奔,“你逃不过我手掌心的!”
菲尔萨大喝一声打断,同时魔力耗尽,而他与洁露并未坠落下来,依旧高速飞行着。
从此瞬间开始,菲尔萨以消耗魔血来维持自身。
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脉络就要撑破了,血在沸腾,在咆哮,快要控制不住。
洁露紧紧抱稳同伴,紧盯身后,内心也做好随时下地应战的准备。
此时极光流星的速度提升了一个层次,也越发耀眼,堪比初升的旭日。菲尔萨再度将红刃甩在尾后。
前方远处是一片断崖。
再靠近些则能看清这是一道巨大的裂缝,离对崖有几十米远。红刃的马除非长有翅膀,否则不可能跨越过去。
所以菲尔萨只需要撑到飞向对面并着地就可以完全逃脱——只不过,他的魔血能否撑到那个时候,则是一个疑问了。
连菲尔萨自己内心也没抱有太大的胜算。
崖下无疑是万丈深渊。
红刃也同样发现前方的断崖,猜出菲尔萨当前的情况,大喊:“还不丢下包袱?宁死也不肯放弃同伴吗?”
接下来是一场深渊之上的生死较量。
极光从悬崖边射出,目指对岸;
与此同时,红刃驱使着马一个猛然蹬地,跃到半空,撞开敌人。
菲尔萨身上的极光忽然完全褪去,他已经无法再操控魔血——这个瞬间,他连同着洁露一起停留在半空,眼看再也无法触碰到对崖;
而红刃的马就算竭尽全力也没能跃过——这个瞬间,也连同着主人一起停留在半空。
红刃提脚,从马鞍上蹲站起来,接连用力朝马身上一蹬,以马为踏板,放弃死马,自己飞身脱离。
借助这最后的一跃,红刃最终渡越这片大地的裂缝,用手捉住对崖边凸起的一块尖石。
菲尔萨终究没有足够的体力魔力,已经失衡坠落悬崖——红刃正当如此料想的时候,忽然感到头上有一阵强烈的疾风呼啸吹过。
他抬头一看,惊然发觉菲尔萨身上的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为紫色,其飞行速度依旧不减。
他成功渡过悬崖,并在一刹间远远抛离红刃。他的魔力似乎已经重新充满一般。
“怎么可能?”红刃大惊,可是就算抱有如此疑问,也没有会告知他答案。
菲尔萨在半空中体力魔力耗尽——正值那个瞬间,洁露解放魔力,以自身的紫色之光接替极光,协助同伴一起渡越悬崖。
红刃爬上来,发觉紫色流星连残影都看不见了。他「切」了一声。
两人依然不断冲刺。直至完全远离敌人,洁露才愿意松懈,解除魔力。
失去平衡的两人几乎要摔落到地上,是菲尔萨抱紧并垫着她抢先落地,所幸是草地。
洁露晕倒在同伴怀中,呼吸微弱。菲尔萨将其轻轻搂着,不久才觉得手上一片湿润。
闻了闻,是血的味道,可是自己却不曾受伤。
仔细回顾先前的一幕,他心颤抖了一下,顿悟:红刃在渡越悬崖的过程中蛮横地撞了过来。
肯定就是在那时候,敌人以兵刃斩伤了洁露的后背。他心惊地想要叫醒洁露,可是她已经昏迷,没有任何反应。
尽管身负重伤,她依然解开魔力,强忍着伤势,与自己协同渡过生死的难关。
如此想着,他怜爱地抚摸洁露的脸,小心翼翼地将她抱稳,尽量不触碰到背上的伤。
两人暂时脱离险境。可敌人随时会追上。
而两人离目的地又远了一大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