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刚要转过屏门时,不想对面走来一个人,正往里走,不偏不倚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厉声喝道:“站住!”宝玉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惊觉不是别人,竟是他的父亲。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得垂手一旁站着。
贾政看着他,严肃地质问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的是在干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那半天才出来!出来了,也没有一点慷慨挥洒的谈吐,仍是畏畏缩缩的。我看你脸上笼罩着一团愁闷之气!这会儿又唉声叹气,你那些还不够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无故这样,到底是什么缘故?”宝玉素日虽然能言善道,此时却因心中为金钏儿感伤,无心应答。他只是怔怔地站着,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愁苦和茫然。
贾政见长府官的惶恐,感觉他今日的应对有些异样,仿佛隐藏了什么秘密。原本平静的心境,因为他的到来而波动,三分气由此而生。正欲与长府官交谈,门上的人匆匆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贾政听后心中疑惑,暗自思忖:“平时我们并不与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他们突然打发人来?……”一面思考,一面命令:“快请厅上坐。”
他急忙走进内室更衣,出来接见时,只见忠顺府长府官坐在厅上。两人相互见了礼,归坐献茶。未及叙谈,那长府官便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自闯入贵府,皆因奉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在王爷的面上,敢烦老先生做主。不只是王爷的意思,连下官们也感激不尽!”
贾政听了这话,更觉得事情不简单,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那长府官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老先生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待着,如今竟然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察访。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关系甚厚。下官们听了,你们府上不同于别家,不能擅自前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也说:‘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的心境,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先生转致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之意,二则下官们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听闻此言,惊愕之余又勃然大怒,立即命令将宝玉唤出。宝玉也不知何故,匆匆赶来。贾政脸色阴沉,责问:“你这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就罢了,怎么又做出这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宝玉听了,吓得心惊胆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琪官’两个字,不知是何物,况且加上‘引逗’二字!”说着,便泪流满面。
贾政还未及开口,只见那长府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你或者知道他藏在哪里,或者知道他的下落,早说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呢?”
宝玉连连摇头,说:“实在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府官冷笑两声,道:“现有证据,必定当着老大人说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说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得到了公子腰里?”
这话如晴天霹雳,宝玉听了,顿时魂飞魄散,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知道?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不过他,不如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那长府官听了,大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了。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