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甫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赞扬勉励或者那种可能的“不要假正经”也没有。他开始像普通的老人一样开始自顾自地回忆往事。他们总是喜欢这样,把曾经进行过的战斗再打一遍,再享受一遍,就好像激情的灰烬可以永远一遍又一遍地燃烧——他们还能从中汲取力量。
老人从过去获得力量,年轻人的活力则在未来,这种交错如果能够握在一起,那就没有什么是无法跨越的。
周子衿很不容易才把叶校长和老人两个字连在一起,那埋在记忆深处的从来只是前辈、伟大、尊敬、仰望这样的词汇,这一点他与一般的同时代的人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讲着讲着,终于讲到了他伸手可以触摸得到的地方。
“上一次,我们失败了。就像所有的失败一样,我们很容易就把失败推给年轻人——我们曾称他们黄金一代。这样的事情在这片土地几千年的历史中屡见不鲜,幸运的是,这一次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些幸存的黄金一代成长了起来,他们知道自己终将老去,却不愿把黄土就这样埋在自己身上。他们学得很快,曾经被如何对待,在怎样的阴谋诡计和惶惶大势面前别无选择,现在就准备用同样的方法杀出一条血路。他们的身体正值巅峰,他们的意志无比坚韧,他们的精神富有朝气——而且绝不留情。”
周子衿认真听着,试图抓住一两个词或者句子,可惜那层迷雾又笼罩了过来。他的确是可以触摸了,但握紧的双手却空空如也。
“罗家……确实该死,可惜了那老毒物。”
“石敢、李百竹、李百山、李百岩、陈熊、谢芙蓉、赵公明……”一个个名字从老人口中报出,每说一个就停顿一下,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仿佛能够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些名字有些他听过,甚至无比熟悉,有些他则一点印象都没有,能够与之并列,想必也是西南举足轻重的人物。
“哼——”叶甫轻哼了一声,目光从极远处收回。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意味,就像是蹒跚老人把拐杖在青石板路面上狠狠一拄时候的那种样子。他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第一次去北方看到的那些光秃秃的棕褐色的行道树,他们被一圈圈支架撑着,在呼啸着的风中撑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二十年……他们很好,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让我们这群老东西几乎无地自容。不过……做得漂亮!”叶甫笑得很畅快,好像真的沉疴尽去,那快贴了许久的血痂原本因为怕疼不去揭,或者是想等着它自己老去,老人总是这么教导孩子的。现在却被人强按着撕了下来。清新的有些冷的空气吹拂着泛红的新肉——年轻人总是忍不住要把伤疤抠掉的。
“他们这次把所有人都裹挟着要去撞当年我们撞得头破血流的那堵墙。我们选了石敢,也只能选他。他说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我们知道他是对的,犹豫与分裂的苦果还在舌胎上没有褪色。而且……不会再有一次机会了。”
“第三次灵潮。”周子衿突兀地插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口了。老人给他的那种感觉,在那迷雾的深处,有一种本质的东西,太像了——他想到了仰躺在石椅靠背上睥睨的石敢,想到了那个嘶哑逼他杀死自己的霍正辉,甚至仿佛看到了奚姚睁着那双星眸在对他说话。那薄唇开合的意思明明白白——你太安逸了。
“不错!我们更看好李家小子,但石敢选了你。我们丢掉拐杖和他又堵了一局,就在前几天的那个晚上,他又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衿点点头,感觉肩膀上有万钧重担,压得他必须直起腰——他从来没曾想过自己能承受这么多的重量。
“你很优秀,但今天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让我觉得石敢那小子的眼光确实不错。”
那种轻松的语气把周子衿从有些苍茫的沉重的回忆与不可描摹的未来的恐惧中唤醒,他知道要进入今天的正题了。
“江河之决,正式队员一共五个名额。你是队长,联大占两个名额,还有一个就是李战秋。军方还有两个人。”
“我……能自己推荐吗?候补的也行。”
“我知道你的想法,青训营你队里的小家伙都不错。他们都有不错的去处,我不建议你现在去打扰他们。最重要是,他们比你和李战秋都还差上一大截。”
他知道校长说的是事实。王剑他们几个或许有了一个值得期盼的未来,也许十几二十年后可以成为李百山那样的存在,但——时间有个时候是最不公平的。
“军方的两个人是谁?还有最后一个人是……”他尤其好奇这最后一人,在西南除了军方和教育系统,到哪里去找有资格入选的队员?
“军方你不如自己去问石敢吧。至于最后一个,那可是好不容易请来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要提醒你的是——开学典礼上会公布人选,你自己做好准备吧。你可以走了,这小家伙这几天就留在我这里。”老人指了指周子衿脚边的焰,明显是在送客了。
结束得太过突兀,周子衿还有满腹的疑问,却也只能躬身告退——他有些想念热心的陶砚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