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点点。
王宫之中,亮如白昼。
今天的汉王殿下并没宣召美人侍寝,他只是呆呆坐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那一顶白色的十二旒冕。
咕嘟,咽下一口吐沫,寂静的宫殿之中,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一顶帽子,竟然比万千美人都要风姿绰约,流光溢彩……看着看着,又有口水流了下来。
陈友谅和朱元璋不一样,两个人虽然都出身不好,都有那么一股子往上爬的狠劲儿,但是朱元璋这人讲究稳步前进,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周全。
而陈友谅则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什么驱逐胡虏,甚至再造华夏,第三次复兴……这些东西朱元璋能听得进去,并且身体力行。
但是陈友谅只会嗤之以鼻……什么狗屁玩意,老子就要当皇帝,谁拦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什么议论,什么人心,都是狗屁!
只要老子杀伐果决,足够强悍,下面人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倪文俊和徐寿辉都死了,天完也变成了汉国,接下来就是汉王变汉帝,君临天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朱元璋送来的这顶白帽子,着实是打在了陈友谅的要害上。
要说朱元璋有什么打算,陈友谅会不清楚吗?
无非是要把自己放到火上烤,玩捧杀的那一套罢了。
但是对不起,陈友谅这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汉王,汉帝,我自为之!
谁拦在老子前面,弄死就是!
陈友谅思量再三,突然发现,需要弄死的人,还真有点多啊!
首先就是朱元璋,这位华夏吴王霸占了淮西和浙江行省的大部分,又在铜陵大败倪文俊,还夺取了洪都,将大半个鄱阳湖收入囊中。
如今更是送来了一顶白帽,看自己敢不敢接?
不灭朱元璋,如何称帝?
除了朱元璋之外,就是邹普胜和赵普胜这帮老东西,他们仗着资历,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处处和自己对着干,不除掉这些彭党老人,休想坐稳龙椅。
先除内忧,再灭外患,一统江南,北伐中原……这天下早晚都要姓陈!
陈友谅足足思考了一夜,登临龙椅,君临天下的雄心,已经不可抑制。
而就在这时候,张定边回到了江州,随同他前来的还有太师赵普胜。
张定边果然不负陈友谅之托,把这位请来了。
“老朽拜见汉王……”赵普胜一见面,就要给陈友谅跪下。
陈友谅慌忙伸手,将赵普胜拉了起来。
“老太师,你这是折煞晚辈了,无论如何,您老都是掌朝太师,百官之首,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离不开老太师啊!”
陈友谅一顿嘘寒问暖,却没有让赵普胜安心多少,去年杀倪文俊,今年杀徐寿辉,两年弑二主,这个后劲儿着实太大了,换成谁也扛不住啊!
“汉王,老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真的没有本事管什么事情了,若是汉王心疼老臣,就让老臣告老还乡吧!”
想走?
陈友谅眉头挑动,心中不悦,这老东西是真的不知道好歹,竟然不愿意给我做事,简直岂有此理!
“太师,如今国事如麻,内忧外患,朱重八这个东西耀武扬威,竟然给我送来了一顶白帽子,问我敢不敢接?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怔了怔,只能咧嘴道:“汉王戴上白帽子,这是劝进啊!朱元璋自己不敢称帝,反而鼓动汉王称帝,我看,我看他未必是什么好心思?”
陈友谅哈哈一笑,“朱元璋这些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套酸腐儒生的鬼把戏,惯会耍弄手段,刁买人心。不过依本王来看,他也是自作聪明。这汉帝孤自为之,登基之后,立刻调动兵马,直取金陵,灭了朱元璋……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沉吟不语,目光略微呆滞。
他很清楚朱家军的实力,那边万众一心,铁板一块,绝不好对付。
如果贸然用兵,只怕会损失惨重,倪文俊的教训还不够惨重吗?
赵普胜下意识抬头,想要劝说两句,但是当他看到陈友谅阴翳的面孔,赵普胜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一切全凭汉王做主,老臣没有别的看法。”
陈友谅看了看赵普胜,过了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太师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赵普胜告辞退走,陈友谅看着他的背影,立刻冷哼道:“派二百人,把这个老东西看管起来。”
张定边愕然,他拍着胸脯,把赵普胜送过来,陈友谅这么做,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汉王,老太师德高望重,要安抚人心,不可对他无礼啊!”
陈友谅呵呵一笑,“孤知道,就算看着你的面子,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只要这老东西不起歹念,不想投靠朱重八,我大可以让他安然终老,衣食无忧。对了,你这几年征战沙场,立功颇多,从今往后,你就是孤的太尉,替孤掌军!”
陈友谅扶着张定边的脊背,感慨道:“孤听闻朱重八身边有个年轻人,叫什么张希孟,被他视作心腹股肱……一个小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个乱世,连自保的本钱都没有。朱重八倚重这样的小崽子,如何能一扫六合!定边,你是个猛士,待到孤打下天下,我们君臣同享天下,岂不快哉?”
……
从陈友谅这里出来,张定边,应该叫张太尉了,他似乎没有多少喜悦……太尉,貌似是个很大的官。
可陈友谅的太尉,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就好像一张口我管着上千人,再一问具体是哪个行业,结果回答是群主!
这就尴尬了。
朱元璋那边,早就理顺了这些事情,别说高高在上的宰相尚书,就算是下面普通的小吏,也很清楚要做什么……若非如此,高启、张羽、徐贲,这些名满吴地的大才子,为什么愿意不辞劳苦,前往苗部,去当教书先生,去宣扬张希孟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