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是有一束光,从沉寂千万年之久、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渊中亮起。
那股从康乐侯府上蓬勃升起的剑意,惊动了岳阳城内外方圆数十里范围所有剑修,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佩剑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躁动不安,不受控制地连连颤动着倒转剑身,成百上千柄各式各样的长剑不约而同地以剑柄朝向许家府邸方向,挣扎着似乎想要从剑鞘里脱身。
但凡是个修士都知道,不管是修剑还是修刀、修枪,只要把随身兵刃加心用意祭炼成本命法宝与自己灵识、意气相关联,久而久之兵刃便会或多或少地生出灵性,地品乃至天品甚至能逐渐演化出遇到危险能够及时示警继而自行护主的神效,不过那种了不起的仙剑或者宝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往往更多只出现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口口相传,有缘亲眼见过的人极少。
可是此时,岳阳城内的剑修都察觉哪怕自己一介散修所佩戴的那柄不足挂齿的玄品长剑,都好像不知何时蕴养出了灵性,剑锋所指处乃是仇寇,而剑柄所向应是臣服姿态,一些平日就居住在城里的剑修,半年前都见过司天监十一品巅峰剑修陈仲平怒斩侯府的一剑,暗自心惊是不是那位不讲道理的陈前辈又来找侯爷麻烦,这股子剑意之强,堪称如日中天呐!
这等热闹年也碰不上一回,就算不敢凑近了去看,二境以上能御剑升空的修士全都霍然拔地而起虚立在半空,远远看向康乐侯府,却发觉许家府邸上空也站满了人,其中一个脸色稍显苍白的灰衣老者在岳阳城名声不小,好些人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八品修士许奉,听人说,这位前辈有生之年定然能踏出修行路上最关键的一步,晋升五境不过是时间问题。
双眼放光的许奉身侧,是一身深青色书生袍做便装打扮的康乐侯许青贤,顾不上家里的动静惊动了满城修士,瞠目结舌俯视向栽种着几棵梧桐树的西苑,正瞧见年方十岁的小侯爷毫无规矩地跌坐在抱着小黄狗的黑裙少女对面,姿势怪异地扭着脖子往身后屋里看。
房门虚掩,挡不住剑意蒸腾。
“是···陈无双?”许青贤宽博大袖里的双手下意识紧攥成拳,许佑乾所修的功法四境之前不可破了元阳童子身,因此西苑里平日除了他就只有两个丫鬟伺候,那股让三境五品修为的侯爷心惊不已的剑意既然不是来源于墨莉,便定然是因暂住侯府养伤的白衣少年而起,康乐侯之所以不敢完全确定地明知故问,是因为感知到的剑意实在太过盛大,以他的见识压根难以置信是修为境界仅比自己高出一个品级的陈无双所为。
许奉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惊讶、艳羡、不解、欣慰等等连番变幻不定,最终重重点了一下头,答道:“是他。不过这剑意···不像是剑意。”康乐侯当然知道许奉虽然还在八品境界徘徊,但其实距离成就九品只差临门一脚,灵识已然有九成多凝成实质,经岳阳楼外一战虽受重伤,被楚鹤卿回春妙手救治之后反而因祸得福,不出意外再有半年左右应该能水到渠成踏足五境,对剑道的理解感悟和见识远胜于自己,讶然问道:“嗯?此话何解?”
剑意不像是剑意,还能像是什么东西?
许奉皱着眉细细感受了一阵,始终觉得陈无双散出来的剑意跟自己半生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剑修都不同,这种奇怪的感觉不好形容,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城里很多不会御空的读书人,都站在地上仰着头疑惑地去看城池上空各处的修士,登时醍醐灌顶般有所醒悟,声音微微发颤道:“像是读书人所追求的浩然正气。”
传承千余年的许家子嗣尽管按朝堂规矩都不允许入朝为官,但绝对受得住一句家学渊源的夸赞,许青贤年纪尚幼还未承袭康乐侯爵位的时候,就常常独自慨叹若非生在许家,数年苦读攒下的学识足够在科考中去保和殿圣驾面前换个光宗耀祖,独占鳌头、蟾宫折桂不敢说,中个进士轻而易举,当然知道浩然正气意味着什么。
历代被天下士子誉为先贤的大儒,都在自己的著作中或深或浅、或坦然或隐晦地提及过究竟什么是浩然正气,这个概念最早就是出自那位传说中,曾以全无修为之身独闯南疆而毫发无损的万世师表所著的煌煌五千字《春秋》,再后来又经无数大儒注解,虽然亘古至今都没有人明确具体地阐述过浩然正气,但读过书的都知道,这是一种玄之又玄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天地之间万物生长、万事发展的规律可称之为“道”,大到日月因之而行、四时因之而变,小到世人生死、花草荣枯,都是道。而催动道万世不易生生不息的,便是其形缥缈虚无却又无处不在、充沛于山川河流的浩然正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