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丁绍胤没有坐以待毙,看见元帅军在古浪河畔摆开的第一时间,就派遣军兵下山骂阵,来自凉州老兵油子的各自污言秽语,把刘狮子这个陕北破落户骂得一无是处。
骂阵特别管用,他不在于被骂的刘承宗在不在意,而在于刘承宗麾下的将领都受不了主帅被人这么骂。
山上骂的正起劲儿,刘承宗身边的韩世友已经受不了了,抱拳请战道:“大帅,让我带射手去把他们都射死。”
“怕什么?他们不过徒逞口舌之利。”
说实话能射他早自己打马去把这帮骂他的王八蛋全射死了,实在是时代不一样了,这年头有炮,就算是他们这样的神射手,也至多能在七十步把握一定的准头。
敌人只要在这个距离之外埋伏两门小炮,过去放箭的好手说不定就得把命撂在阵前。
而反过来,如果他们开炮,打中了还好说,万一没打中,到时候反倒会伤了士气落人耻笑。
“世友啊,你想想。”
刘承宗笑出一声,在山坡上扬鞭指向营盘岭的方向,道:“我们一样驻军于此,我们等的是张天琳侧击、魏迁儿合围,他们在这卡住我们,等的是什么?”
韩世友稍加思索,不确定地问道:“大帅的意思是,他们也在等友军合围?”
刘承宗这时候才换上正色,缓缓摇头:“我也说不好,我们已经发现周围四条路上有一两千敌军,但我心里总觉得,这未必就是敌军倚仗,官军应该还有后手,否则不至于敢在这骂我。”
韩世友道:“洪承畴?”
刘承宗也认同这个想法,如果是按脚程算,洪承畴到宁夏就调动军队,到这会儿宁夏军应该已经快过来了。
可他心里又觉得洪承畴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就调兵过来,真要集结三边军队,在甘肃跟他大做一场,他破嘉峪关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集结军队了。
这个时候调兵,早前的兵败没有意义,也会让凉州城的坚壁清野变得没有意义。
那坚壁清野为的就是让他这个冬天不好过,就算要集结三边五镇,这会朝廷要考虑的也应该是肃清农民军,等到开春再放开手脚跟他打一场。
毕竟甘肃没有他过冬的粮食,宁夏甚至榆林的军队过来,也一样吃不到粮。
洪承畴又不傻,宁夏、榆林的兵,跟他既没新仇也没旧怨,来了甘肃吃不到粮,那就等于是给他招的兵。
想到这儿,刘承宗环顾己方军阵,前线的甘肃二营被骂得跃跃欲试,虎贲营剩下的两千总军官则显得怒不可遏。
这些军官、士兵在面对自己被骂时产生不同的情绪,给刘承宗带来一点启示。
虎贲营的军官恼怒,是因为刘承宗跟他们本身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数年以来朝夕相处,都有很深的感情,骂刘承宗就等于骂他们自己。
而甘肃二营士兵的跃跃欲试,则没有太多愤怒情绪,存在的只不过是兴奋……他们跟刘狮子没啥感情可言,只知道刘承宗是个出手大方的东家。
东家挨骂得越厉害、越愤怒,他们帮东家干掉这帮人,给的赏赐就越多。
那么反过来对明军来说也一样。
刘承宗对韩世友道:“你挑点人,到山下帮我骂回来。”
韩世友听着这命令都蒙了,小孩骂街呢?挨骂了去骂回来?
刘承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韩世友不能理解这道命令,便详细解释道:“香林寺的降兵说,驻守在这里敌将是鲁允昌、丁绍胤、白广恩、柴时华和曹文诏。”
“我现在不知道这座营盘岭上的敌将是谁,你们去把这五个人挨个都骂一遍。”刘承宗再度扬鞭指向山岭:“哪个挨骂的时候士兵反应大,这就是谁的兵。”
韩世友这会理解了,连忙点头称是,打马自军中搜罗了各路刺头儿,很快组建出一支不到二百人的骂街大队,浩浩荡荡奔向山脚。
一时间‘我日你大大’、‘大多娘少’之类的污言秽语在河谷中回荡,听得古浪河都羞愧地想倒流回去,鸟都捂着耳朵飞走了。
丁绍胤在山上也蒙了。
他知道对手是诡计多端的憨汗,派人骂街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恼羞成怒疯狂攻山,以免被卡在山下太过无聊,再发挥聪明才智搞点别的事情。
尽管历史上确实出现过依靠妓女骂街,促成敌将退军的事,但丁绍胤没那么天真,他很清楚刘承宗对这场战争的势在必得。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承宗不单沉得住气,居然还像过家家一样派出一群人跟他对骂。
现在压力就给到了他这边……他是万万不敢下山跟元帅军对冲的,碰上这么个学人精,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最让丁绍胤感到尴尬的是,山下的士兵依次骂了曹文诏、柴时华、鲁允昌、白广恩,最后把火力集中在丁绍胤这个名字上,本来挨骂是挺雨露均沾的一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山下的骂街兵就开始只骂他了。
他却不知道,关于山下士兵只骂他这件事,让刘承宗非常重视。
刘狮子一直以为,固守营盘岭的敌将是曹文诏……营盘岭在地形上首当其冲,而诸将之中,曹文诏经验最为丰富、战力最为强悍,又是庄浪防线上唯一一个与刘承宗早年正面作战过的将领。
于情于理,曹文诏只要在这,镇守营盘岭的将领,除了他还能有谁?
再联系到,山上骂人的士兵都是凉州口音,没有山西甚至辽东口音,刘承宗心里的答桉已经呼之欲出——曹文诏不在这。
但他不在这,又能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