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开始,他就隐隐感觉,王谧在提到苻坚死讯的时候,过于自信了些。
王谧时常言语轻快,实际上却是个很严谨的人,从来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更加不会把没有确定的消息就这样没遮没拦的放出来。
王谧有特殊的消息渠道?
绝不可能!
来到新野的那一天,长安城所有的消息还是桓伊他们告知王谧的,可见,他并没有特别的消息来源。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所谓苻坚之死,根本就是王谧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迷惑杨定,令其彻底崩溃。
“苻坚的生死,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从杨定的回答中,我们也可以确定很多信息。”
“这些信息,对我们日后进攻战略大有用处。”
“信息?”
“有什么信息,老夫怎么没听出来?”
桓老爷子他一直都三心二意,当然是什么也听不出的,王谧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刚才杨定已经承认,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长安城的消息了,而且,这些日子也根本就没有氐秦支援江北的踪迹,这就印证了我们眼线的消息。”
“长安城确实是乱了,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南阳大郡的守将杨定的书信都没有人回复。”
“这就说明,氐秦内部连他们的王室都已经无法正常处置事务,这才让杨定的希望落空。”
“也就是说,通过杨定的回答,我们反倒更能证明,苻坚确实是死了,至少是病入膏肓。”
桓伊不愧是荆州将领中最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确实如此。”
“杨定如今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囚徒,我们要他生,他就得生,我们要他死,他便绝对活不成。”
“照理来说,这个人对我们没有一点用处,送他去和弟弟团聚,也并无不可。”
“现在我们总算是从他的身上挖掘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这个杨定便可以活命了。”
“至于此人最终如何处置,就交由陛下处置,我想陛下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论办事周到,还是要看王稚远,话题拉回到朝堂之上,别人都还没有想起司马曜来,他就已经想好了要献给司马曜的礼物。
不知道,等到大军还朝,把那杨定送到朝堂之上,是不是该给他绑一个蝴蝶结,还粉红色的,这样才能让司马曜笑纳呢?
想到了司马曜,王谧就想到了老司马家那空荡荡的钱袋子,穷啊!真是愁人!
在大晋朝,国库这个东西那是不存在的,司马家的小金库,也是没有的。
虽然司马家个人的衣食供应还是可以保证水准,但是,要想有存货,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从来都是钱来钱去,来多少花多少,没有一点留存。
非是司马家不想留存小金库,实在是能从大世家把持的各个地方流到司马曜手里的钱实在是少得可怜。
皇帝自己的开销都不够,哪里还能存的下钱。
遥想建康朝廷,也不知那谢安老儿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
建康城,乌衣巷。
规模宏大,风景怡然的谢安石府中,青青的矮竹林,碧绿的潭水倒映着一个年轻的面孔。
圆圆的脸蛋,上翘的嘴巴,总是笑着,凡是看到他的人,总是会不自觉萌生出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
可惜的是,如今这一张喜气洋洋的嘴巴却耷拉着,就是挤都挤不出一个笑脸来。
“让何博士久等了,这边请。”
谢安的贴身小书童谢襄终于出现在了湖畔,接替何无忌当上了国子博士的何迈,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谢公嘛,一向是架子很大的,别说是让何迈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让他等上几个时辰,他也没有二话。
想到在京口做生意的日子,这一点点委屈对于何迈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既然何迈是个心胸宽广的年轻人,他又为何站在潭水边愁眉不展,当他见到谢襄,连一个职业假笑都摆不出?
实在是谢安的邀请来的太过突然,何迈完全没有一点准备,暗自揣度,谢安这老头子一定是憋了什么坏,才把他请到乌衣巷的。
庭院深深的谢家大宅,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不说以往了,就说现在谢府的门前都堵着一大堆求见的官员,智囊幕僚。
他们其中不乏比何迈门第更优越的,官职也更高几级的。饶是他们连谢安的一个脚后跟都见不到,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然而,初入朝堂不足三个月,不过是世家边缘庐江何氏出身的何迈,居然就得到了这份殊荣。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
难道是谢安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看出了何迈的过人之处?
还是他有识人之明,不肯让何迈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就这样呆在司马曜的身边,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带着这份疑问,何迈跟着谢襄一路快步,终于在一处位于高台之上的凉风堂中,见到了谢安本人。
“何博士,让你久等了,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谢安抚着胡须,微微笑道。
越是客气就越是说明心里有鬼,何迈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或许谢安对何迈的根底还了解的不是那么清楚,他若是知道这位何小郎君在京口舌灿莲花的模样,恐怕就不会把他请到这里来了。
“谢公言重了,晚辈初入仕途就承蒙谢公召见,实在是受宠若惊。将来还指望着谢公能多多指点,让晚辈少走弯路才是。”
谢安所选的凉风堂,果然是凉风阵阵,吹得何迈心里好一个透心凉,老谢不发话,他也只能老实等着。
若是按照他本来的性格,早就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可现在他面对的是谢安,这一份殷勤的劲头,还是收一收为妙。
等了片刻,老谢终于把目光放回到了何迈的身上。
“老夫听说,何博士与老夫的贤婿关系甚密,可有此事?”
何迈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忙应承:“谢公说的是。”
“我辈自京口相识,一路走来,晚辈都承蒙稚远的照顾,确实关系很好。”
谢安在朝中耳目众多,且他们几个京口来的年轻人经常在建康见面,也不避讳着旁人,现在谢安问起,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