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烟走出病房。
外头走廊的空旷处,偶尔有几个人来来往往。
霍清寒就靠在栏杆上,对着这片不熟悉的天,缓慢剥着手中的糖纸。
裴烟走到他身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我请你抽根烟吧,你现在,吃糖没什么用。”
霍清寒的手指微顿,没太大表情变化,继续剥着糖纸说:“答应你戒烟了,这点事都做不到,那我也太没用了。”
他把糖放进嘴巴里,糖纸捏在手心。
裴烟顿住,直直看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霍清寒觉察到裴烟视线,抬眸看她,露出个浅笑:“看什么,才一晚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是有点。”
裴烟坦白地说,靠到他身边,“你挺关心你弟弟的。
我本来以为,你对他真的没什么兄弟感情。”
霍清寒脸上单薄的笑意散去,目光深沉下来,如波涛不定的海。
他说:“他是我弟弟。”
是啊,始终是弟弟。
再怎么样,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的。
“他应该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这几天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吃的喝的多注意一点,肯定就会好起来。”
裴烟细心安慰霍清寒,她能看出,霍清寒其实很担心。
此刻他眼底的疲惫和担忧,是她从没见过的。
道理虽懂,但霍清寒仍放不下心。
他沉默一会,低着嗓子开口:“我知道他会没事,但是看到他躺在那,我就想到了他妈妈。”
裴烟定了几秒,她还是第一次听霍清寒提起霍松雨的妈妈,以及他过去的事。
那仿佛是他深藏的伤疤,不轻易示人的同时,好像自己也都已经忘却。
“他妈妈是在医院走的,在病床上,氧气罩,心肺复苏,几个医生围着抢救,都没救回她。
那时候霍松雨还小,躲在我身后,揪着我的袖子问我,大哥我妈妈怎么了。”
“我能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你妈妈死了?
说了他肯定还要问我什么是死,为什么会死,死了还会再醒来吗。
他打小就是这样单纯的性格,都是他妈妈和我爸宠的。
他们只给他看世间美好的一面,任何残酷的他通通没有接触过。
你要是现在问他,他妈妈去哪了,他可能还会说,去当天使了。”
霍清寒说到这,忍不住轻笑:“他就是这样的人,很幼稚,很傻。”
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又沉下来,藏着许多无法诉说的艳羡。
“很多时候,我多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可是我从出生就注定,我碰到的必定都是些残酷的现实。
我妈未婚先孕,那时她和我爸已经分手。
她倔强一个人瞒着大家生下我,可到了我十岁的时候,她又追求她的幸福,不想要我了。
她就这样把我送回给我爸,我爸几乎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看过我一眼,好似就这样把我丢了,忘了,没有我这个人了。”
“要强融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庭特别难,回到我爸这边,我真的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是霍松雨的妈妈主动跟我说话,把我当她的孩子。
她对我很好,我一直都很感激她。
只是可惜,她走得太早了。”
“我现在看霍松雨躺在那,就想到他妈妈,我明知道他会没事,可我仍怕他会像他妈妈一样就那样离开。”
霍清寒疲惫又脆弱,他看着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骄子,其实,他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
有想要的家庭的温暖,有永远怀念的人,有深藏于心的对家人的关心。
只是他从来都不说,从来都只将自己封闭起来,好似不付出,就不会再受伤。
裴烟握紧霍清寒的手,才突然发觉他指尖冰凉。
她的心一下子疼起来。
霍清寒反握住裴烟,对着她无力翘翘唇角:“不好意思啊,让你听我说这么多废话。”
裴烟认真摇头,眼眸亮晶晶的:“没有,不是废话,我还挺开心你能对我说这些。”
“原来你喜欢听悲惨故事啊。”
霍清寒开着玩笑,又将刚才的情绪藏起来。
裴烟却望了他好久,最后靠到他怀里,说:“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不用一个人藏着。”
霍清寒垂下眼眸,陷入沉默。
其实他也很脆弱,脆弱到只因裴烟这一句话,心就彻底崩塌。
这么多年,他从没向别人表现过自己柔弱的一面。
母亲走的时候,他硬忍着没有掉一滴泪。
每次和父亲吵架,他也总表现得毫不在意。
和弟弟相处,他看着冷冷淡淡,根本没有把对方当作亲人。
可实际上,最痛的人是他才对。
被抛弃的人是他,被误解的人也是他,没有人曾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听一听他真实的心声。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霍清寒突然问。
裴烟没有多余的思考,直接坚定地答:“会。”
霍清寒拥紧了她。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