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见有些转不开眼:“经常有船触礁?”
她先“嗯”了声,又侧头看他:“也不常有。”
“这么危险的情况都归你们管?”
“不是,有海警,我们只是协助,陈哥的意思是先赶过去看看。”
她解释完忍不住嘱咐他:“待会儿你就待在游艇上,不要下水,今天浪大,会很危险。”
“当我不会游泳?”
久路绷着脸,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驰见,你必须听话。”
她哪儿用过诱哄又命令的口吻和他说过话,这几个字钻进驰见耳朵里,像有只小手在他心口挠痒痒,甚是舒坦。
“这是关心我?”
久路眼睛盯着前面,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她轻轻应了声。
事故地点在岩莱岛东大礁附近水域,离岸边大概2.5海里。
这艘渔船不是本地的,在返航途中发动机出现故障,没有动力了。
渔船失去控制,随着大浪朝东侧的礁石撞过去,海水涌进船舱,船身倾斜,这期间大浪一直将渔船往礁石上推,随时都有翻过去或是沉没的危险。
船上大概有七人,船长准备带领船员跳海逃生,幸好陈哥来得及时,将船倒退着慢慢靠近,把他们从那边一个个接过来。
前面都很顺利,突然之间,大浪袭来,渔船又倾斜几分,同时也将陈哥的船推远了。
中间空隙越来越大,最后一位船员处在两船之间,便被这股力道拉进了海里。
驰见两人本在渔船尾部,那人朝这方向漂来,久路将游艇上的救生圈迅速朝他抛过去,但是,浪太大了,那位船员没接住。
久路情急之下跳入海中,拢着救生圈,向他靠近。
却在这时,渔船倾斜幅度更大,甲板上七八个一人高的蓝色圆桶快速滚落,朝着久路的方向,兜头砸下来。
这事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其他人尚未做出反应。
驰见骇然,失声大叫:“李久路!”
蓝色圆桶布满海面,飘荡之间,已不见李久路的踪影。
像一记闷棍打在驰见头上,他措手不及,脑中空白了两秒,在下一刻扎进海里,朝那方向拼命游过去。
他前所未有的恐惧,嗓子在一瞬间紧得发不出声音。
海浪推拥着他,他后背撞到蓝色圆桶上,疼痛袭来,后脑片刻眩晕,他当时第一个想法是李久路完了。
蓝桶钝重,从高处以惊人的速度砸下来,只一下,就能要了人的命。
驰见害怕极了,回身,猛然挥开圆桶,目光努力在那些障碍物的空隙里搜寻。
他吞咽了几次,喊出来:“李久路——”却不知声音已经嘶哑破音。
然而,没人回答他。
陈哥在船上叫着什么,但他没听清。
曾倩用无线电再次联系海警,船员获救,他们的人正拉他上去。
没几秒,Kane穿着救生衣,也从船上跳下来。
雨丝时大时小,像无数钢针一样刺过来。
驰见找到那个救生圈,却仍然没有看到李久路,他甩手抛开,吸足一口气倏然扎入水里。
阴沉天气令水下也变得暗黑幽闭,能见度极低,四周很静,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无边的空间里。
驰见屏息乱闯,直到那口气到极限才不得已冲上水面,情绪高度紧绷之下,体力透支,所有声音变得嘈杂而空茫,耳边只剩自己的喘息。
Kane拉住他胳膊:“你没穿救生衣,这样太危险!”
驰见撞开他。
Kane着急,嘴中蹦出一连串的英语。
驰见一个字都听不懂,再次入水,视线在水面和水下来回切换。
这样过去了不知一分钟还是三分钟,驰见心中涌起一股濒死的绝望,有一种结果,是他十分胆怯和畏惧的。
他无法想象这世上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会怎么样,而后,他突然想起儿子驰沐阳,他还不知道妈妈是谁,难道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么。
驰见无法冷静,茫茫大海,广阔无际,让人怕得无能为力。
这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他,Kane说:“你先上船去!”
驰见发疯一样想挣脱,但体力耗尽,回头大骂:“你他妈抓我干什么,找人啊!”
“海警已经派了搜救队,这就到了。”
驰见双眼猩红:“人都他妈死透了!”
“那能怎么办?
你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放手!我叫你放手!”
Kane不听他的,从后拦住他的腰,将人往救援船的方向拖。
驰见去掰腰间的手,双腿挣动,突然间,竭力大吼:“啊——”
“啊——”
一口水顺鼻腔呛入肺部,久路蓦地张开眼,她似乎听见什么声音,好像幻觉,又好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久路第一反应想呼吸,然后发现身处海中,又下意识闭紧口鼻。
她头部朝下,正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沉,周围没有光,也无任何声音,冷寂的环境让她大脑渐渐恢复运转,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马上冷静下来,调节耳压,试着动了下四肢,摆动头部,调转方向向上游。
背部很疼,肺也疼,好像身上各处还有细小的擦伤,都跟着隐隐泛疼。
其实圆桶滚落那刻她已经反应过来,她听见驰见的喊声,第一时间把头向下扎,背部和桶面接触,将她拍入海水中,接着下面有一道暗流,把她直接卷到很远的礁石上,所幸石壁只擦皮肤而过,转身时,后脑被撞了下。
她感觉一阵眩晕感降临,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久路忍着身体的钝痛,双腿交替摆动,向着上方微弱的光亮游去。
她在拼命克制心中不断扩散的恐惧感,以前从不惧怕深海,但这一刻,她抵触极了,好像下面随时会伸出一只怪手,或是有什么凶猛的鱼,会咬住她脚腕,将她拖到暗黑无光的深渊里。
因为心中有牵挂,会畏惧一切危险的靠近。
哪怕想一想,内心都会塌陷下去。
久路这口气就快用尽,她想着驰见,想着驰沐阳,希望他们能带给她一点能量。
她咬紧牙关,用力摆腿。
向着光明越来越近,出水那刻,久路贪婪呼吸。
如劫后余生般。
雨复又绵密起来,她已漂出很远,那方有些混乱,久路努力辨认着,然后看到在海水中不断挣扎的那个人。
她大叫:“驰见!”
一瞬,湿了眼眶。
久路游过去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
到半程,才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挣脱开Kane,朝她而来。
驰见目光紧锁住她,诸多情绪过后,现在内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像在看见她这一刹那,什么怨恨,什么不甘,什么疑惑,又或是她曾经爱过谁,帮谁做过证。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接受,他放下。
没什么是比她活着更值得庆幸的。
驰见拉住她的手,将人狠狠箍进胸口:“谁他妈准许你逞英雄的?”
他咬牙切齿,声音却带几分哽咽。
“对不起。”
所有所有,久路回抱住他:“驰见,我爱你。”
良久,驰见埋头,一口咬住她耳珠。
“我错了。”
她眼泪无声滚下,忍受他带来的疼痛。
“我不应该纵容我妈,不应该给周克作证,我愧对外婆,我……”
驰见没有让她说下去,拿拇指抵住她的嘴,而后,以唇代替,深深吻住她。
海面烟波浩渺,浪涛澎湃。
情况有些糟,渔船几乎被大海淹没,被救渔民站在救援船上;海警已经赶来,正往下投放救生筏;队友们穿着橙黄的救生衣,全部泡在海水里。
这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目光投过来,渐渐,有人展开笑颜。
不知是谁,冲这边吹出冗长的口哨,又过几秒,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部鼓起掌来。
后来,渔民们和李久路被集体送到南舟医院。
久路右臂和大腿均有擦伤,好在并不严重,医生简单处理过,要求她去二楼再做一个脑部CT。
她松下身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结果,朝尽头窗户旁望了望。
驰见和陈哥说着什么,大概一根烟的功夫,陈哥在那头喊:“李久路,好好休息,放你三天假。”
“哦。”
久路挺了挺背:“谢了,陈哥。”
“不够接着歇。”
这话颇有些调侃的意味,他摆摆手,转身离开。
睁眼的功夫,驰见也走到她跟前。
久路昂头看他,往里挪身子:“陈哥问你什么了?”
驰见坐下,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你和我的关系。”
“那你怎么说?”
“孩子的妈。”
久路忽然想起那日,他和队友介绍冯媛时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问道:“那你的‘未婚妻’呢?”
驰见笑说:“小老婆。”
久路轻蹙眉,抿着唇看他。
四目相对,都不吭声了。
驰见视线锁住她的脸,抬起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轻声说:“都解释清楚了,没有小老婆,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他指尖途径那红肿的耳珠,动作滞了滞,“还疼么?”
久路缓缓摇头,又点头:“好疼。”
他有些懊恼,轻轻碰着那周边的皮肤:“以后再也不咬你了。”
“我争取听话,不给你再咬人的机会。”
久路凑过去,在他脸颊轻啄了下。
驰见这回很久没说话,牵着她的下巴,又认真看了会儿,嘴唇印上去。
“很怕。”
他含糊低喃。
“……我也是。”
两人在医院走廊里吻得有些忘情,直至护士喊她名字,他们才难舍分开。
CT结果来看没有大问题,医生嘱咐近期注意休息,便打发他们出去了。
驰见送她回岩莱岛,这次他驾船。
路上久路和驰见都没开口说话,各自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路程并不远,很快就看到了闹嚷的码头。
他突然问:“着急回家么?”
“嗯?”
“出去转转。”
这句不是询问,他方向盘一转,游艇立即逆着码头驶出去。
没敢去太远,在小岛背面停下来。
两人走出内舱,坐到甲板上。
这时天色打开一些,雨渐歇,已经便得非常绵细了,如喷雾般亲润着皮肤。
游艇飘在荡漾的海面上,浪也不再那么急。
很久之后,久路开口:“当年……”
“不重要了。”
驰见背抵着舱盖,缓缓转过头,平静的说:“去他妈的当年,路路,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些。”
久路舔舔唇,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有句话她应该同他讲清楚:“我爱过的人,从来只有你。”
“爱过?”
她看他一眼,纠正道:“爱着。”
其实久路并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她从来都不善于表达自己,觉得‘爱’这个字眼儿又酸又矫情,原本以为他能感受到就好,却忽略他的敏感,他是太缺乏安全感了。
驰见听不够:“再说一遍。”
久路这回闷不吭声,怎么都不肯再说第二遍。
驰见不轻不重的推她:“说啊。”
久路身体微晃,神思一动,转而问:“你呢……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就简单多了。”
驰见忽而侧过头,盯着她,视线渐渐深奥起来,那缕眸光带着久违的贪噬气焰。
气氛转瞬间惊心动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