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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溯洄(2 / 2)

室外很暗,宿舍里开着电灯。

久路望着电话出神,屏幕按亮又灭,灭了又按。

她吸一口气,终于编辑一条短消息过去:你在干嘛?

消息石沉大海,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复。

没多会儿,罗芬回来了。

“涵涵和大菲呢?”

久路回头问。

罗芬把伞拿进卫生间:“她们去图书馆上网了。

给路姐,你的米粉。”

“谢谢。”

久路接过,没吃,放在桌子上。

“动筷啊,一会儿凉透了不好吃。”

“又不太饿了。”

罗芬回过头来,看她低落的样子叹一口气,忍不住拉张凳子坐到她旁边,问道:“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因为姐夫和你妈妈?”

久路看她,笑了笑:“那天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

罗芬气得打她一下:“我们几个是真的担心你,这种事情更不想它发生,怎么还会看热闹!”

“谢谢。”

久路低头摆弄着手机。

罗芬叹一口气:“那后面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是说你和驰见……?”

“没什么打算啊,还和以前一样。”

久路抬起头,罕见提起两人的事儿:“我和驰见在一起其实挺不容易的,所以不会轻易分开,只是……给他一点时间吧。”

罗芬理解的点点头。

久路手上一震,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她低头看向屏幕,眼睛亮了亮。

和罗芬示意以后,她开了门,去走廊接听。

驰见:“在做什么?”

“打算吃饭,罗芬帮我带了米粉回来。”

驰见说:“哦,那你先吃,我待会儿再打。”

“不用,也不是很饿。”

她立即道。

那头安静了几秒,没再说什么,久路听见擦开打火机的轻微响声,他应该在点烟。

她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立即涌进一股潮湿的味道:“今天这边下雨了。”

“是吗,大吗?”

“很小。”

久路问:“家里没下么?”

那头明显顿了几秒,久路仿佛听见香烟燃烧的声音。

驰见说:“我没在小泉,回了老家。”

久路没说话。

“回来找外婆。”

他轻轻吹走口中的烟,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前些日子外婆偷着跑回老家了,这一次倒是清醒,在房间留了字条。

我不放心就跟着回来,她想以后都留在舅舅家,但舅妈不让,这几天闹得挺凶。”

久路很想问他为什么没和她说,但开口却是:“我都不知道。”

驰见笑笑:“说了你也帮不上忙,还白担心。”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带她回去。”

驰见很坚定:“这件事不能听她的,舅舅一家不是什么善茬,外婆在这会遭罪。”

“嗯。

你别发火儿,万事都好说好商量。”

“行。”

驰见松松吁一口气,声音轻快了些:“不说这个,你想我没?”

“想。”

久路望着窗外,淡淡答。

“我也想你,想疼你。”

“……”

驰见弹掉烟灰,淡淡笑了,他同平时一样捉弄她,却是心不在焉:“等忙完外婆的事,我就去齐云找你。”

“好。”

挂了电话,久路伸出手掌,感觉到细密的雨丝像无数银针一样扎在掌心上,冰冰凉凉。

她嘴角挂上一丝微笑,阴郁的心情终于明朗许多,却总感觉差点什么,好像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心无杂念,也并未觉得轻松。

一根烟的时间,驰见打完这通电话,屏幕退到屏保,他盯着上面的照片瞧。

是他给李久路拍的,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黑龙”饭店门口,那天下雨,她和马小也分开后,她两手遮住头,站在街边犹豫着没有走。

就在她微微侧头,向饭店里张望的时候,驰见拍了这照片。

当时他骑跨着摩托等在街对面,她穿着青蓝色的连衣裙黑色打底裤,很乖巧很淑女的打扮。

画面上雨夜很大,她的身体却很小,安静站着,周围一片暗色,她衣服发亮,整个人好像飘在雨雾中。

这一直是驰见最满意的照片。

后来两人在一起,他还酸溜溜地问她:“你当时想什么啊?

是不是还恋恋不舍流连忘返啊?”

久路当时的表情很无语:“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回去拿雨伞。”

屏幕黑掉,驰见笑了笑。

他折身返回屋里,碰见舅妈迎面走来。

她很瘦,一脸尖酸刻薄相,不用深接触,就知道是个凶悍泼辣的角色。

驰见目不斜视。

舅妈走过去又转回头,恶声恶气:“没教养,小杂种。”

驰见当没听见。

“你不用跟我装傻,赶紧把那老东西给我弄走,不然别怪我哪天不顺心打死她,家里没干饭给她吃。”

她压低着声音,追在驰见后头说。

驰见脚步一停,她也立即停下。

“怎么,还有意见啊,你妈倒是早死躲清净,这么多年吃我喝我,不都是我们养?”

驰见没说话,稍稍弯腰,捡起旁边瓶口粗的木棍,大力抡起,那棍子便在墙头一折两段。

木齿形状像把利剑。

舅妈骇然一缩,提着的一口气没敢松下来:“你、你想干什么?”

驰见转身,尖锐的利刃直对她的脸,他语气阴沉又缓慢:“你说,我现在捅下去,能不能弄死你?”

舅妈向后退去,磕磕绊绊便跌坐到地上。

这回不得了,她玩起撒泼打滚那一套,大声哭嚎着:“翟逢山你快出来看看啊,你亲外甥要杀我了,我辛辛苦苦为你们翟家一辈子,最后谁都不念好,还要杀我!”

驰见觉得可笑,从前只听邻居们讲过,这次见识到,真是大开眼界。

舅妈:“翟逢山!你死啦!你给我出来,快瞧瞧你亲外甥在干什么?”

没多会儿,一个矮个中年男人跑出来:“怎么了这是?”

“他要杀我。”

她指着驰见。

翟逢山看向他手里的木棍,少年气盛,做出点冲动事儿也有可能,他一时不敢上前,只道:“小见,你把棍子放下,这么对你舅妈要遭报应的。”

木棍一变方向,对准翟逢山:“有你在前面挡着,我怕什么。”

“你、你……”他往后退两步,说不出话来。

“我的小见啊,你这是干什么!”

陈英菊听见动静,扶着墙壁从屋中出来,被这阵势吓坏了:“快把棍子放下,可千万别伤着人啊。”

驰见回头,语气不轻:“外婆您进去。”

陈英菊哪儿听他的,上前紧紧抱住她的手臂,硬是把那木棍夺下来。

驰见从不知道外婆有这么大的力气。

“小见你别做傻事,伤人犯法的。

那也是你舅,你不能动手……”老人抹把眼睛,哽咽起来。

驰见赶紧搂住外婆,轻声劝道:“您可别哭,我不来真的,就吓唬吓唬他们。”

这时候地上的女人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别在这唱戏了,祸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翟逢山也道:“是啊妈,您说您在小泉待得好好的,小见现在条件比我们好,您在那儿我们也放心……您一回来,家就不消停。”

陈英菊抹掉眼泪,连连点头:“是,是……”她看向对面的儿子儿媳:“明天我们就走。”

第二天清早,久路睁开眼就给驰见发信息,问那边的事情解决没有。

驰见告诉她,他和外婆正坐在去平衍的长途客车上,大概下午就能到小泉。

久路这才稍稍安心。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久路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

她的床铺挨着窗户,只要稍稍抬手,就能把窗帘拉开。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太阳升到老高,光线充足,企图要把潮湿的世界快速晒干。

对面床大菲抱着被子滚两圈儿:“路姐啊,这才几点,快把窗帘遮上,怕光怕光。”

久路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别睡了,我们去食堂吃早饭吧。”

“不去不去,要睡觉。”

罗芬揉揉眼,趴在床上抬头看她。

只见一束阳光照射进来,刚好笼罩着床上坐的少女,不,说少女不确切,她目光中透出属于女人的妩媚。

长发蓬松,穿着细肩带的绸子睡裙,露出笔直秀气的锁骨,笑容却干净、静美,好像天使与恶魔的结合,外面阳光也失去了色彩。

罗芬说梦话:“路姐你好美!”

久路笑笑,又看向窗外,今天的蓝天和白云也很美,但愿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吧。

她给江曼拨了通电话,那边照旧没接。

李久路在床上呆坐片刻,告诉自己别多想,下床洗漱。

驰见来看她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旬,对北方人来说,是一年中气候比较舒服的季节。

两人去了海洋馆,听说馆内新运来几只鲸宝宝。

幸好不是周末,海底隧道的人特别少。

驰见带着她走下水平扶梯,站在玻璃罩子前,看鱼群游过。

“没看见鲸鱼啊?”

“这隧道这么长,哪儿那么容易就碰见。”

驰见拉住她往前走:“去前面看看。”

结果鲸鱼没找到,先看见一只“美人鱼”。

她的鱼尾是红色,上面镶嵌着闪亮银片,长发海藻一样飘舞,鱼群全部围绕着她。

驰见忍不住驻足欣赏,好一会儿没挪开眼。

久路掐他,“那是鲸鱼?”

他将她往身前一带,环抱在怀里:“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轻轻一努嘴:“长得漂亮,身材好。”

“我有那么肤浅?”

驰见轻哼一声,手指拨了拨她耳垂儿:“我在想啊,要是里面的‘美人鱼’换成我媳妇,准比她游得好看。”

久路侧头:“为什么?”

“你腰多细啊。”

“还说不肤浅。”

他一笑,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

久路脸热,用手去推他。

里面的“美人鱼”注意到他们,双手比划几下,随后手指摆出爱心的形状。

她本来看不出是何意思,驰见却指指自己,又指向怀中的李久路。

“美人鱼”点头。

驰见捏起久路的下巴,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下。

“美人鱼”朝他们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带着鱼群游走了。

“什么意思?”

久路昂头看他。

“祝福我们呢。”

她眨了眨眼:“这都能看出来,真的假的?”

然而驰见没有回答她,拉紧她的手,向前走去。

海底隧道是个迂回的椭圆形,他们走两圈都没看到,后来询问工作人员,才知道几只鲸鱼宝宝在特定的水箱里,是为游客提供表演用的。

两人在二楼找到那个水箱,它们是群体动物,聚拢到一起,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循环游动。

鲸鱼通体黑色,在水中摆尾时,毛皮很亮。

十分震撼的是,它们体型太庞大了。

久路有点儿犯傻:“这鲸鱼真的是宝宝?”

“你以为?”

他刮她鼻子。

“好大。”

鲸鱼游得休闲又自在,速度不是很快,所以两人牵着手,慢慢跟它走。

“它跟我背上的蓝鲸不是一类的。”

她肯定的说。

驰见点头:“这是伪虎鲸,又叫黑鯃,属于海豚科。”

“伪虎鲸?

虎鲸倒是听过。”

驰见解释:“它和虎鲸外形类似,但没他威风。

虎鲸在鲸类里属于小型鲸,但生性凶残,以企鹅、海豚、海豹为食,所以不适合圈养。”

他看她一眼:“而蓝鲸被认为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的动物,最长有三十多米,重一百八十吨,却只吃小型甲壳类生物。

蓝鲸颜色跟这只完全不同,是青灰色的,但在海洋里看上去会感觉比较浅。”

“你对鲸鱼好像很喜欢。”

“因为你才喜欢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看她,甚至语气也松散随意,眼睛望着鲸鱼,表情很认真。

李久路心里百转千回,轻轻颤动。

驰见说:“当初在游泳馆第一次遇见你,其实就想到了虎鲸。”

“那怎么又文了蓝鲸?”

“后来查了些资料,感觉蓝鲸更适合你。”

“为什么?”

“虎鲸是高智商大型鲸类……”

“你是说我蠢喽?”

“自己体会。”

他侧头亲她。

“嘁。”

驰见拉着她停下来,忽然用催眠的语调说:“蓝鲸更神秘,它在海洋深处很少被人见到,独来独往,默默无声,体积虽然庞大,却很温顺。”

他此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样的你,让我很想去了解。”

他说完便没了声音,两人看着彼此,任凭蓝色波光在脸上轻轻浮动。

鱼群从头顶游过,海龟、水母、蝙蝠鱼,还有很多是叫不出名字的,他们置身在一片神秘而深邃的蓝色海洋,总让人有一种梦幻跟虚浮。

“最重要是它稀有。”

在这种氛围的衬托下,他目光去掉不羁,多出几分柔情跟专注,“你对我来说,也一样。”

久路踮起脚,轻轻吻他。

嘴唇触碰的一瞬间,驰见便搂紧她腰身,缠绵地回应。

过很久,驰见把她放开:“以后带你去看真正的蓝鲸。”

“海洋馆?”

“怎么装得下。”

驰见好笑的说:“这种地方下次不来了,人类太残忍,鲸鱼的寿命本来有七八十年,这种生物很敏感,如果圈养,抑郁会导致它们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久路有些震撼,抿了下唇:“那去哪里看呢?”

“北太平洋。”

她又是一愣,却没把他这话当真,因为太平洋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晚上回到酒店他们都有些激动,省去前面的流程,直接奔向主题。

他们将对彼此的思念,用这种方式发泄的淋漓尽致。

驰见轻轻拍着她的背,拉过被子遮住两人身体:“洪喻要走了。”

久路反应片刻,抬起眼:“他要去哪儿?”

“想跟着亲戚搞水产。”

“那‘文人天下’怎么办?”

驰见从床头柜够了根烟;“说想低价转给我。”

“你同意了。”

“嗯。”

他脑袋悬空,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撑着身体看她:“所以,我想让外婆搬出来跟我住。”

听他说完这话,久路心中一凉,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久路顾不上接茬,只问:“你说要外婆去外面住?”

他又重新靠回去,烟拿下来吸了口:“洪喻离开就腾出一间房,再让外婆住在老人院没道理。”

久路别开视线,一时忘记自己是什么形象坐在他面前。

驰见后脑抵着墙壁,欣赏了会儿:“想什么呢?”

久路这才掀开被子遮住自己,思考几秒,决定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一谈。

“是因为我妈,你才做了这个决定的?”

驰见没答,将最后一口烟吸完,撑起身体坐正。

久路沉默片刻:“其实这是两码事儿,我妈虽然强势不讲道理,但她在对待院里老人的态度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不会厚此薄彼的。”

“这我知道。”

驰见想了想措辞:“你以前也劝过我让外婆跟我住,对不对?”

那还是很久以前,刚认识那会儿久路提过。

她点头。

驰见拉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轻啄了下:“所以你别想太多,不是因为江主任,院里再好,但不是家,你说呢?”

这点久路认同。

“可是,你自己能照顾好外婆吗?

万一她又犯糊涂怎么办?”

驰见说:“看条件吧,实在不行就临时请个阿姨。”

久路沉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不可否认,这样的安排对谁都好,要是任何一个人愿意把老人接回家,她都会为此感到高兴,哪怕是几年前刚认识那会儿,他要带外婆离开,她都不会有想法。

但处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期,久路心里总揣着不安,害怕外婆走了,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就淡了。

久路恨这样的自己,自私、慌乱、彷徨,从前的洒脱不见了,一遇到驰见就改变了原来的样子。

可她剖析自己,却忘了揣测对面这个人,她显然低估了驰见对她的忠诚和执念。

驰见刮一下她鼻头:“想什么呢?”

“你要照顾好外婆。”

“那是自然。”

驰见往前凑了凑,想趁着未凉透的火气再沉沦一次,然而唇刚贴上她脖颈——

“驰见。”

他动作中途停下。

久路稍微躲开,两手捧起他的脸正过来,“我有话说。”

“嗯。”

“不管别人什么态度,我都喜欢你。”

在他心里,这是全世界最令人澎湃的表白。

或者换种说法,澎湃的原因,是因为表白的人是李久路。

那天酒店的小屋变成了天堂,她那么美好,吐出的每个字都是甜的。

这段记忆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他忘不了她说话时的坚定语气和认真神态。

驰见很感动,被她迷惑了心智,以至于让他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我喜欢你。”

“听见了。”

他眨了几下眼,喉结轻轻滚动。

“哦。”

“路路。”

驰见声音很轻;“你信么,我能给你幸福。”

他给出的承诺,她从未怀疑过。

只是,哪怕未来的路稍微平坦一些,她都能看到幸福的样子。

年少轻狂,不曾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疯狂,他们四肢单薄,羽翼未丰,又拿什么去跟它抗衡呢?

第二天驰见走了,久路又恢复到三点一线的生活中。

七月初,梁旭来找过她一次。

齐云大学和齐云师范只隔了两条街,所以梁旭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他穿一身红色球服,抱着足球等在宿舍楼底下。

梁旭说:“我们学校体育场翻修,所以来这儿踢球,顺便看看你。”

“还是喜欢AC米兰?”

久路笑着问。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洋洋得意:“永远的马尔蒂尼,我和小也……”

梁旭话说一半,忽然掩唇咳了咳。

久路表情却比他自然:“马也哥现在怎么样?”

梁旭见她不在意,便接着说:“混得不错,弄了个信息学院的副主席当,整天招蜂引蝶,还和从前一样。”

“那莫可焱呢?”

久路侧头:“他们好像考去一个学校了吧。”

“对,同校不同系,她在英语系。”

久路点点头,问了两句就没兴趣了,两人往食堂的方向走:“我们二食堂的小炒不错,去尝尝吧?”

“行,听你的。”

梁旭跟着她走,停顿片刻,忽然说:“小也和莫可焱分手了。”

李久路对此未作表示,只了解的点点头。

两人进去食堂点菜。

上初中的时候,久路没想到有一天会和梁旭这么平和的相处,因为她那时太烦他了,觉得怎么会有男生如此讨厌,老是抢女同学的零食吃,又借了东西不爱还。

等到渐渐长大,才知道这只不过是男孩暗恋女孩耍的一些小把戏,不懂怎么表达,只能靠这种方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成长,梁旭也一样,他曾经那些越举的行为不再有,变得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

大学被赋予了改造人的能力,无论性格还是样貌。

谁从里面走这么一遭,基本可以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后来,江曼终于肯接她电话,却每次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们对驰见闭口不谈,久路明白,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死结,如果没人让步,便永远不会被解开。

纷纷扰扰,日子总在过,月底的时候进入考试周。

和第一学期相比,舍友们学习态度疲沓了许多,宿舍里没有出现废寝忘食挑灯夜读的战况,大菲甚至直接缩印了小纸条,人手一份。

考试那两天涵涵来了例假,她疼得满床打滚,吃了止疼片才勉强撑起来去考场。

几人对男女之间这种不公平的分配,进行了深恶痛疾的讨伐,但发现气愤过后,仍然改变不了这种自然法则。

最后只能深深叹上一口气。

久路没有加入讨论,她望着桌角那两片水粉色包装的卫生棉,一时有些怔忪。

目光又落在窗台的日历上,她每月向来准,这次却晚了快十天。

放假以后,久路硬是又挨了十天,例假还是迟迟没有来。

两人每次都有防护措施,久路想不通是什么时候出的差错。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她跑去离家很远的药店,硬着头皮买来了试纸。

途中驰见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呢。

久路正心烦,便没有理。

此时驰见刚到老人院的大门外,他停好摩托,按门铃,等着护工来开门。

夏日里太阳毒辣,一路过来已浑身汗透,驰见三两步跨上台阶,直到进入走廊,才拎起前襟的衣服抖了抖。

他进入房间,正赶巧外婆慌慌张张往外冲。

驰见把老人扶住:“您这上哪儿去啊?”

“小见啊。”

老人家急得满头大汗,抓住他胳膊:“你舅舅刚才往院里来电话,说你弟把同学打坏了,急需一笔钱。”

驰见一听这话,脸色当即阴沉下来:“那跟您有什么关系?

您还想回去遭人烦?”

他松开外婆,侧身进屋去。

陈英菊跟进来:“不是,我就想让你给你舅舅汇点钱过去,我存折上……”

说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小到大,驰见没有对外婆发过一次火儿,这天却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见外婆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就没来由火大。

他一把抽走外婆手中的存折,扔到桌子上:“这钱我不会给,您也甭想给,他们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儿,您还看不出好赖么?”

驰见倚着桌子:“您对他们好,他们根本不领情,只知道伸手要,什么时候管过您?”

“可那毕竟是我儿子……”

“我就不是您外孙?”

驰见心中有委屈:“您是怎么做到这样偏心的?

您就不怕我伤心么?”

“不能比,你不是在外婆身边嘛!”

驰见一顿,低着头看地面:“反正这钱不能给。”

“那我自己去银行取。”

“您去吧。”

驰见咬了咬牙:“别怪我不理您。”

他撂下这句话就匆匆走出去,甚至没回一下头,等到站在大门外,被热辣的太阳一烤,才慢慢清醒过来。

可终究年少气盛,他顾及不值一毛的面子不肯回头,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没见外婆出来,便以为老人家被他几句话震慑住。

驰见翻出手机,并未收到任何信息,他这会儿心烦意乱,一时间等待李久路的心情也没了。

于是骑着摩托离开,走到半路,到底是去银行给翟逢山转了一笔钱。

天气预报今天有雨,直到晚上,北方的乌云才慢慢向这边靠拢。

几声惊雷过后,雨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今天没生意,驰见早早关门。

他去二楼收拾洪喻的房间,打算把多余摆设清理掉,再换上浅颜色的被单和窗帘,老人家喜欢干净整洁,这样外婆住进来也会舒适一些。

这一忙对时间就没了概念,等停下来,才想起到楼下找手机。

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久路打来的,一通是在晚上九点十分,一通九点半,而现在已经快到十一点。

驰见按了回拨,将手机用肩膀夹着,这边开始往胳膊上套T恤。

可没等接通,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驰见想到是谁,按掉电话,立即去开门。

久路撑着一把黑雨伞,低头站在门外,肩膀和裤脚被雨水浇湿,脸有些白。

“呦小祖宗,冒雨怎么还来了!”

他上前接过她的伞,赶紧把人拉进屋:“刚才在楼上,我没听见你电话。”

这会儿雨下得已经十分猛烈,落到地面,砸出一个接一个的水泡来。

“我刚想去找你。”

驰见说。

“驰见,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

他抹了抹她嘴角:“坐下说,我先给你找件衣服换。”

“别……”久路拉住他:“不用。”

他终于发现她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垂下眼,静静等她开口。

“我……”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的话被阻断。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老人院座机打来的。

那一瞬间,驰见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竟犹豫片刻,才举到耳边接听。

窗外一道炸雷,像要把天空劈成两半儿,乌云压顶,暴风雨来得那样快、那样猛。

驰见僵硬的站着,半晌,手机掉下来,砸到了地上。

外婆走了,她从老人院三楼的天台纵身跃下,当场断了气。

那夜雨很大,掩盖世界所有声音,只剩他撕心裂肺的大声喊叫。

稀释的血液像河流一样蜿蜒流淌,外婆静静躺在地上,眼睛没有闭严,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决绝地不肯给他一丝回应。

暴雨如注,不断击打着外婆的身体,他想帮她遮一下,一群围观的人以为他要挪动尸体,将他紧紧固住。

他歇斯底里的挣扎,只为再看一眼外婆。

他听见劝慰的话,听见李久路的哭声,也听见警车鸣响,却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驰见从未想过,灾难一样的悲剧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天快要塌了。

渐渐的,他放弃挣扎,力气全无地仰躺在地,任凭瓢泼大雨洗刷着身体,好像那一瞬间,所有不羁与逍遥的日子都将分崩离析。

谁的青春落幕,只需老天眨一眨眼。

暴雨变成一把把利刃,扎向他胸口。

驰见阖上眼,手被握住。

“驰见。”

那声音既近又很遥远,他不想动,也不想睁眼。

所有一切,从这夜开始,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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