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前,穆恒一个人开着私家车在丹阳的主干道上狂奔,最后造成三死六伤的惨剧,其中一死便是他自己。
就算没有互联网的加持,重大交通事故也几乎是一传十十传百,在短时间里闹得满城风雨。当时舆论四起,讨伐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受害家属、记者、路人甚至医院里的部分医护都是其中一员。
穆家被压得透不过气,都聚在手术室门口等结果,想着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都说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实却把稻草做成了密密麻麻的铁箭。不仅想把穆家这头骆驼彻底压死,还纷纷上了强弓劲弩,不遗余力地要把它们射成刺猬。
穆恒内脏损伤严重,躯干被护栏断开的金属管贯穿,再加上巨大的冲击,他体内被搅得一团糟。
脾脏破裂,左肾贯通伤,右肾严重挫裂伤,肝脏上也有一条大口子。
当然身上的骨折也有不少,但对维系生命的脏器来说,没碍着大血管的骨折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急救120第一时间把人送去了一院,外科急会诊后多科联动。普外上阵,先开腹止住大出血,结扎脾门动静脉,切掉了没用的脾脏,再修补了肝脏上出血的裂口。然后泌外上台,摘掉了两个废掉大半的肾脏......
输尿管断了?先扎根缝合线标记下放着,一旁肾门破裂的血管更重要。
肠管破了?随便缝两针,挡住外流的内容物,再用生理盐水纱布裹一下,照顾大脏器优先。
左手骨折都变了形?骨科还在救两位重伤,人手不够,没开放性伤口就先复位,复位不了也就只能放着,断只手也不至于死。
头皮掀了?掀就掀了吧,之后还可能要开颅减压,先随便做下清创,扎掉两三根渗血厉害的血管,其他等普外完事儿稳定住血压再说......
尽管一院的外科拼尽全力,把能用的人手全推进了手术室,可穆恒还是没能熬过颅脑出血带来的严重脑疝和失血过多。最后在事故发生五小时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宣布死亡的那刻,穆家奔溃,母亲两度晕厥,但这些都没法止住周围的咒骂和争吵。
因为穆恒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因为这起人祸死的不只有他,还有两位无辜的路人,更有两位重伤还在手术室抢救。
另外四位轻伤在外急清创室里,不断忍受着生理盐水和双氧水的双重刺激,想让他们不骂街是不可能的。
死亡的路人里,一位当场被撞死,现场惨烈,就连急救老手都有点遭不住。
另一位则是车祸伤中常见的严重骨盆骨折,送去一院后骨科立刻做了复位固定,但固定后仍然存在持续的血流不稳定。
骨科叫上本科和血管外的备班,联系上介入立刻做了血管造影,发现有降主动脉和髂外动脉的联合损伤。可人的手速根本比不上死神夺人的速度,医生们还没来得及做球囊栓塞就宣告了死亡。
在这些无辜者面前,穆恒的死反而显得格外自然,甚至更像是上苍的一种馈赠。
不过这种馈赠被冠上“活该”二字后,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无辜者家庭的损失,不可能因为穆恒的死而有任何削减。
为了挡住这一切,穆晴揽下了所有,表示会赔偿所有损失。为了挽回名誉,随后赶来的红十字会器官移植协调员也第一时间得到了她的同意,立刻为穆恒进行了脏器摘除手术。
这在当时国内是非常少见的,也为后来要做器官移植的人们拉抬了不少手术成功率。(1)
在丹阳就有这么一位需要胰脏的年轻人,正巧就在一院内分泌科住院。匹配后结果没问题,移植手术被立刻提上了日程。
第二天,术前检查完备,一院移植中心胰脏移植小组联合普外科,把杜默送上了手术台。
手术很成功,术后也没发现感染,虽然有排斥反应,但在药物治疗下完全可控。术后几次检查发现移植的胰脏虽然有纤维化增生,不过基本功能还在。
最重要的是血糖不再上蹿下跳了,每天只需按时注入胰岛素就行。
术后恢复得那么好,杜默的病历一度成为移植中心的成功范例。
而另一边的穆家为了赔偿款,不仅卖了房和车,算上保险和存款,还向朋友亲戚借了一大笔钱,这才勉强撑过了那段舆论爆炸的时间。
当时穆晴心情低落,公司给她放了大假。对她来说那段就是人生里的至暗时刻,人成天恍恍惚惚的,醒来找不到事儿干,睡着了就连做梦都能梦到自己哥哥死时的模样。
最后还是一院的副院长找到了她。
副院长刘坤一直在医务处工作,同时他还在红十字会里兼任了器官移植协调员,他也是少数几个愿意客观评价整件事儿的人之一。
在刘坤的介绍下,穆晴知道了杜默,那位接受了穆恒胰脏的高三学生。
孩子开朗乖巧,又极有音乐天分,手术成功后更是把这一切优点放大了好几倍。
在杜默的眼里,穆家就是他的恩人。这种与周围态度完全不同的反差,让穆晴深深陷了进去,彻底把他当成自己弟弟来对待。
也就在这时她认识了李汉。
“李汉确实帮了我们很多忙,人也帅,当时我还傻傻地暗恋他。”穆晴笑着说着自己的糗事,“不过后来知道他是那个,我就放弃了,还觉得自己好傻。”
纪清听到这儿,才知道祁镜把坑挖在了什么地方,其实在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高健也懂了纪清为什么急着要把他带走,面前这位法医确实和普通男性不太一样。
不过现在,他们都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些,杜默的病历被彻底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从I型糖尿病的诊断治疗,到之后数次血糖控制不佳诱发酮症酸中毒,再到最后的胰腺移植,过程有足足十一年之久,但似乎找不到什么错漏。
一院也是丹阳顶尖的大三甲,做得不比丹阳医院差。
“昨天祁镜走之前说过,今天上午复印好就把这份原本还回来。不过他一觉睡到下午,急着去上班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李汉见他们看得那么认真有些奇怪,“你们该不会还没去复印吧?”
“嗯?要复印吗?”
“那个家伙没让你们去复印?”
“没说。”
李汉轻轻吸了口凉气,已经大致猜到了结果。
虽然才见了一面,但他却把祁镜讨论会完整听了下来,对这位年轻医生有了不少了解。他就是个追着疑问跑的医生,对病历有疑问才会有动力。
现在看来祁镜对这份病历的好奇心已经消失了。
这就只有两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