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偾
父母各自离散,曾经自认为是‘受到宠爱的女儿’的自己也被独自抛在东京,完全没人顾忌。
亲戚、朋友、老师,以前认识的人也将她当做瘟疫般排斥。
全都不一样了。
椎名伊织注意到千穗的神色,却没有多话。
幸福者的幸福大体相同,不幸者的不幸却总是千奇百怪。
哪怕他也曾经历过困难的日子,也不敢说能与千穗的情感共通,任何自以为安慰的话语,没准反倒会起到某种反作用。
苦难,唯有自己方能克服。
一路顺着地铁坐车到了南出羽,附近的商业街只有两条,再往北基本都是上世纪建起的低矮一户建住宅区,中间间杂几个院落则是出租屋。
两人顺着街道敲门寻访,找了三四個居住点,才终于找到了现在相叶良平所在的屋子。
那是一栋三层老式出租屋的二楼第四个房间,看面积只有七八叠的样子,是个厨卫浴卧一体的独间,洗衣机也横在走廊里,门牌上歪歪斜斜的挂着‘相叶’的字牌,铁质边缘已经生了锈。
椎名伊织率先上前,咚咚敲响门扉。
房门并不很结实,只轻轻的敲响,都能听见里面那劣质木丝断裂的吱呀声,生怕不小心就会推倒。
墙角边缘也有些看不出形状的污渍。
“莫西莫西?”
“请问相叶先生在家吗?”
在他身边,相叶千穗也似乎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角。
“莫西莫西——?”
椎名伊织连续敲了一阵子,都没听到房间里有所回应。
在原地站定了一会儿,他找了个稍微靠窗的位置,里面的百叶窗被拉下,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他只得贴过去听。
听了一会儿,才分辨清楚里面传来的是男人粗重的呼噜声。
注意到确是有人,椎名伊织这才转而在门前加了些力道,更急促的拍起大门。
“咚咚咚咚——”
“相叶先生,在家吗!”
似乎是因为提高了音调,里面的呼噜声终于被打断,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嘟囔声,迷迷糊糊的踩着沉重脚步来到门前,烦躁的拉开门:
“谁啊?”
大门方一拉开,露出来的,是一张面容沧桑、胡子拉碴、胖得有些变了形的中年男人面庞。
只不过,通过对方那肥胖之后依旧有些棱角的骨形,依稀能分辨出男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
他睡眼惺忪的睁大眼皮,眼白里泛着血丝,视线明显有些睡醒之后的模糊感。
视线落到相叶千穗身上的一瞬间,蓦的怔了下。
“咣当——”
大门猛地关上。
“滚!”
“我不认识你!”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骤然摔上的大门门缝之间,塞进了一只运动鞋。
“嘶——”
被夹住了脚的椎名伊织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相当于平常人两倍的身体素质又不是吃素的,只一只手就抵住了对方砸上的门扉,硬生生推开,露出男人那张暴怒中间杂些许慌乱无措的沧桑面庞。
椎名伊织露出笑容。
“相叶先生是吧?”
“别着急。”
“我是你女儿的男朋友,今天过来只是有些事想找你问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拎起手里那份已经凉了的‘伴手礼’晃了晃。
“就半小时。”
“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吧?”
看着用自己全身体重压住的门扉被对方单手推开,相叶良平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再转过头,看向对方身边那望向自己神色复杂的女孩。
他最终还是松了气,放开大门,闷声闷气道:
“就半小时。”
“当然。”
进了房间,内部摆设确实如椎名伊织预计的那般,是只有七叠(十平米左右)大小的狭窄房间,左手边的洗手台既用来洗菜也用来洗手,角落里堆放着酒瓶、扎成刺猬的烟头和没扔的生活垃圾,中间的榻榻米上摊着一团皱巴巴泛着馊味的褥子。
只有角落里放着一把包养还算良好的吉他。
虽然是快到秋季的时节,又是在东北地方的山形县,气温并不算高,但这狭窄房间里却仍给人一种梅雨季节般的潮意。
一转头往卫生间望过去,才发现是里面还晾着湿漉漉的衣服和裤衩。
只是稍微打开排风扇,整间屋子里就满是潮意了。
似乎是注意到椎名伊织的目光,相叶良平一言不发的耷拉着眉眼,也不去看自己的女儿,盘坐在那团泛馊味的褥子上,紧皱眉头:
“怎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现在已经看见了吧?可以走了么。”
声音沉闷压抑,带着几分暴躁。
闻言,相叶千穗抿了抿唇瓣,却突然有种剧烈的反差感,让她无法将面前这个胖得有些变形了的男人,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位高挑瘦削,从来冷漠古板的父亲对应起来。
不自觉的紧攥着手机。
椎名伊织闻言却只是笑,有意无意的挡在千穗面前,声音平淡:“抱歉,我们并没有那么无聊的兴致,也对您现在或以后的生活状况不抱任何兴趣。”
“之所以前来这里,是因为您的女儿比较不幸,辛辛苦苦独立打工上到大学,进入音乐圈之后,却因为您的旧事被牵连,却无奈的连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所以,只能来找您询问一下。”
“”
相叶良平闻言抬起头,却像是没听见椎名伊织的话一样,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千穗:
“怎么?只会让你的男人帮伱说话吗?”
“看来我以前的家庭教育还真是有够失败的,学小提琴的时候也是,蠢得还不如新上手的学”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千穗蓦地睁大了眼,目光中流露出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强烈情绪,眼眸颤动。
“啪——”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胖脸上忽的挨了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相叶良平耳朵里顿时嗡嗡作响,脑子都有点发懵。
相叶良平被这一巴掌扇懵住了。
“你丫——!?”
等到反应过来,立刻暴怒着直起身就要去推他。
但在他笨拙的站起来之前,他的衣领却先一步被伊织握进手中,单手将他整个肥胖的身躯都提了起来,劣质的衣物发出艰难涩哑的撕裂声。
“呜啊!”
听到那清脆的响,千穗小姐也忽然回过神,下意识的去抱伊织的胳膊。
相叶良平则似乎是被这巨力吓住,两人就在那么近的距离上四目相对。
椎名伊织扇了他一耳光,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脸上仍旧带着那和善的笑容。
他先是稍稍安抚似的拍了拍千穗的后背,才转头看向相叶良平。
千穗却依旧有些不安的揪着他的袖子。
伊织盯着手里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很是具有亲和力,大概能迷倒不少女孩,语气则平静得有些冷淡的问他:
“你女儿得了双相障碍,在你们离婚的那段时间患上的,由心理压力诱发。”
“直到现在将近五年,她都没办法发出完整的声调。”
“你…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