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捡起佛经,想,若不是义父所托,他才不会在这里替封如故处理这些麻烦的事情。
但与封如故住在一起,麻烦事总是免不了的。
屋外是一片毛竹林,风过时,竹声喧喧,淅淅沥沥的枝叶细响不止,和风而歌。
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在床上打了个盹的封如故被竹韵吵醒,迷迷糊糊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思考自己现在正身在何地。
……活像只睡晕了头的猫。
如一收回看向他的视线,把刚才就拿在手里没翻上几页的佛经往后翻去。
封如故抱着被子晕乎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如一:“你听见了吗。”
如一:“什么?”
封如故侧身,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他:“竹子在说话呢。”
“……”
如一觉得这人看人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小鱼钩似的,直往人心尖上钻,他一方面为这份不庄重而皱眉,一方面又想知道封如故到底想说些什么,便顺着他问:“它说了什么?”
“它说今天中午的菜一点都不好吃。”封如故胡说八道,“……它还说,这里的菜做得太不合胃口了。”
如一把佛经放下:“那它说现在想吃什么了吗?”
“嗯……”封如故闭了闭眼睛,说,“想吃清炒笋片、炒藕片、香椿豆腐。”
对于封如故如此幼稚的变相点菜要求,如一嗯了一声:“还挺多。那就叫它给云中君做饭吧。”
封如故眼巴巴的:“……大师。”
如一不为所动。
封如故撒娇:“小红尘。”
如一假装没有听见。
封如故委屈:“我肚子饿。你管不管我。”
如一嘴角抿了抿,像是不耐烦再听他啰嗦下去的样子,干脆掩门出去了。
床上的封如故却微微松了一口气,溜下床来,转入屏风之内,速速宽衣解带,用竹管引入室内的天然冷泉简单沐浴了一番。
他趴在木制浴桶边,轻抚着后腰位置曾经盛放过、如今还是一朵青莲的纹身。
在自己昏迷时,如一曾看到过自己后腰处的红莲。
当时,他信口胡诌,说此物有护体养身之效,暂时蒙混过关;但以如一的聪慧,封如故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瞒住他,只能尽量避免在他面前脱衣,免得他看到纹身变化,再生疑窦。
封如故之所以撒娇耍赖说自己饿了,一是为着想个法子把如一哄出房间,二是他真的饥肠辘辘了,以至于洗完澡出来擦净身体时,他头晕了好一阵,只能扶住木桶边缘蹲下去缓一缓神。
由于午宴时,花若鸿一直在旁败坏他的胃口,他从中午起就没吃什么东西,一下午的劳碌过后,他早已饿得没什么气力了。
不过,也不怪如一认为他是胡搅蛮缠。
修道之人到了他这等境界,早已成功辟谷,饮食根本不是必要所需,只是偶尔的调剂,绝不会像他这样饿得抓心挠肝。
封如故蹲在地上,两眼一阵阵发着黑时,还不忘想,浮春的手艺还不坏,待会儿要去找一趟他。
自己撒娇,小红尘能视若无睹,但浮春一定受不住。
打好这个主意后,封如故草草穿好衣物,湿着头发走出浴室,心脏却是砰然一跳。
——如一不知何时回来了,以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执卷看书,旧的棉僧袍下露出的手腕弧度很是好看。
与刚才不同的是,桌上摆着一碟清炒笋片,一碟炒藕片,一碗米饭。
察觉到封如故出来了,如一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地解释着这些东西的来源:“豆腐与香椿不是现成的,后院莲池里有新藕,窗下有新笋。”
……他唯独不提,它们到底是怎么被变成菜、端上桌来的。
封如故心情大悦,挨着如一坐下,亲昵道:“多谢如一大师,这下可真是救了封二的命了。”
“不敢当。”如一轻描淡写地撇清自己与这些菜的关系,“贫僧只希望云中君安静些,莫要打扰旁人修行。”
封如故也不客气,取了筷子,举案大嚼。
温黄灯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封如故夹着笋片吃得津津有味,如一侧过脸,看着他吃得香甜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自己心神太过不专。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的。
如一一时疑惑,索性取来纸笔,抄写手头上的《无量寿经》,以宁心神:“世间人民,父子、兄弟、夫妇、亲属,当相敬爱,无相憎嫉……”
他越是抄写,却越是心不能安。
他所在的剑川,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妇彼此猜忌,亲属心怀算计,于《寿经》圣言相对照,当真是一样不符。
如一沉一沉心,继续抄写。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抄到这一段时,如一抬头,不知何故,直盯着封如故,心尖诡异地缩紧了几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还不能分清这是什么情绪时,突地听到外面脚步纷杂,人声吵嚷,一路向着客房过来了。
封如故用帕子擦擦嘴,刚问了一句“怎么了”,门就被从外敲响。
是桑落久的声音。
他说:“回禀师父,青霜门那边似乎出事了。”
这时候,探听到准确消息的罗浮春也来到了门边。
与桑落久相比,他就急切很多了,直接推门而入:“师父!青霜门那名因为父亲病危、被严掌事放出川去的弟子,被发现殒命在冰桥那侧了!”
封如故问:“怎么死的?”
“是唐刀!”罗浮春急道,“唐刀割喉而死!那个人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