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其琛本就胃不好,不太能受寒。
一壶水这么透过来,他浑身无意识的打了个颤。
景安阳难掩关心,向前一步面露焦色,“哎!你怎么不躲呢!”
唐其琛松缓了神色,又换上一副笑脸,好生和气的说:“您这不是还生气吗,没敢躲,让您消消气儿。”
有了这一层台阶下,景安阳也不再拿劲,拢了拢披肩,径直往屋里走去,留了话,“老大不小的人了,比小时候还让人操心。”
唐其琛随后也踏进屋内,保姆把他的茶水又添了热的,送到他手中,万分心疼的劝:“外头风大哟,吹了那么久难不难受啊?”
唐其琛喝了口热茶,举起杯子掩住嘴和鼻的时候,眉头不可抑制的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如常,没人瞧见。
他没留下吃晚饭,母子二人看似最终以和气收尾,但都是给彼此一个面子。
到底是血缘至亲,不会真的大动干戈。
但景安阳的态度实则已经非常坚定,这些年为唐其琛打点内部的这些人情关系,很多东西也能率先洞察。
唐老爷子对唐耀有心,唐其琛又何尝不知。
夜色降临,温度跟着渐灭的天色一起,跌了一档又一档。
唐其琛开车出了别墅园区,立刻就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原本只想缓一缓喘口气,但胃里像是塞了千斤秤砣,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往下坠。
唐其琛整个人只得趴在方向盘上,忍受这波痛苦的痉挛。
这辆车是宝马,他不常开,所以备用的胃药都没在这车里。
等最疼的这几分钟熬过去了,唐其琛才强打精神,硬撑着把车开去了老陈的诊所。
老陈看到他人时,都吓了一跳,“快躺着。”
他搀着唐其琛的胳膊,连番问:“疼多久了?”
“昨天就不太舒服。”
“喝酒了?”
“这几天在澳洲签合同,喝了一点。”
“最近这样疼的时候多不多?”
唐其琛没说话。
“你还瞒着我?”
老陈沉了脸,“半个月,两次有没有?”
唐其琛说:“三回了。”
老陈倒吸一口气,“那你还不上我这儿来!”
“吃你开的药,止疼了。”
老陈亲自给他做了片儿,抽了血去化验看,然后给他先挂上了吊瓶。
唐其琛盖着被子,呼吸渐渐平稳。
病房的顶灯亮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虚虚抬起,遮了遮眼睛。
一旁正在配药的护士轻声问:“唐先生?”
唐其琛声音嘶哑,“麻烦您帮我把灯关掉。”
“关掉不行呢,您这儿的药得看着,我帮您调暗一点好吗?”
“谢谢。”
房间里就像日升月落,很快变成暖黄调,墙上倒出的影子放大,晕出一团团暗影。
唐其琛舒服了些,眼睛慢慢能睁开了。
这时,门被推开,老陈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的金属眼镜,高挺的鼻梁撑着,额前搭下几缕细软的刘海,不苟言笑的样子更添严肃。
他把检验单放在桌上,然后给唐其琛把吊瓶的流速又调慢了些。
唐其琛瞥见那些报告单,声音淡:“怎么说?”
“白细胞都到15了,你体内炎症太厉害,消炎吧,不然又得发烧。”
老陈坐在凳子上,“上回异常的几个指标都降下来了,但你别不当回事,抽个空,过来住几天院,我给你安排做个详细检查。”
唐其琛事务缠身,吃个饭都要抓紧,几天时间对他都是奢侈的。
老陈多半猜到了答案,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动你,但你身子不仅是你自己的,为了亚汇,为了唐家,你也不能垮是不是?”
唐其琛阖上眼,脸庞侧去一边,五官神色之间看不出半分闲愁。
——
晚上八点半,温以宁和李小亮在德庄火锅海吃了一顿,捎着的还有江连雪。
上午唐其琛走后,温以宁就打电话告诉这只缩头乌龟可以回家了。
江连雪还纳闷呢,说,你那男朋友很够意思啊,大老远的来看你一眼就走了?
温以宁没多聊,就说晚上小亮老师请吃火锅,要不要一起去。
白吃白喝傻子才不去,江连雪还特地化了个妆。
穿上了她新买的外套。
小亮见到不是温以宁单独赴约,表情一刹的惊愣,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眯眯的说:“嗨!我都不敢跟你们走一块了,跟两姐妹似的,显得我跟个大叔一样。”
江连雪被哄的心花怒放,跟李小亮天南海北的侃。
一顿火锅吃下来简直欢声笑语。
中途李小亮去洗手间,江连雪意味深长的用脚尖勾了勾温以宁的腿。
温以宁莫名其妙:“干什么?”
江连雪笑眯眯的说:“小亮老师真没希望了?”
温以宁被一口辣酱呛的猛烈咳嗽。
江连雪翘着腿,优哉游哉的拆了一包烟,夹了一根在指间,平静道:“小亮适合过日子,可惜了,这种好男人,你和我都没这个福分。”
温以宁猛灌一大口水,玻璃杯磕着桌面砰的一声,她没说话,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顿火锅是江连雪买的单,李小亮特不好意思,开车送她们回去念叨了一路。
江连雪嬉笑着说:“没事儿,我是拆迁户,有钱。”
李小亮笑的憨厚。
温以宁忍不住白目,“可把你能耐的。”
拆迁款是到位了,打进了江连雪的户头。
这些事温以宁没管过,她在上海也管不着。
加人头补偿费一共也有一百六十多万,政府限定下个月底之前都搬离。
江连雪跟她在微信上提过,说是找了一个新楼盘,现房精装,手续什么的还在办。
温以宁回来的少,也不在意这些,随她高兴就好。
江连雪谈起钱就得瑟,翅膀都快飞上天了,李小亮也配合,说搬家的时候一定来帮忙。
到了地方,李小亮解开安全带也跟着下车,“江姨,上回朋友从麻阳带了两箱橙子,您拿一箱尝尝,我觉得挺甜的。”
温以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呢,江连雪连连答应:“好好好,我最喜欢吃橙子了,肯定甜,我们亮亮送的能不甜么!”
李小亮嘿嘿笑:“得嘞!我给您搬上去。”
温以宁上楼前,在一楼的快递柜里取了个快递,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
她最近没买东西,不知道这是什么。
看寄件人写的也很模糊,就一个x小姐。
温以宁放手里掂了掂,猜不出。
进屋后,江连雪的狐朋狗友打了电话过来,这人又下楼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温以宁给李小亮倒了杯水,“小亮老师嗑瓜子吗?
我帮你拿。”
“别忙,我喝水就行。”
李小亮很自然,以前也没少来,不管恋人还是朋友,他跟温以宁的关系就跟半个家人了一样。
边聊着天,温以宁边把刚才拿上来的快递给拆了。
胶带缠的紧,李小亮钥匙上有瑞士军刀,递给她,“用这个划。”
温以宁划了一刀,聊天说:“齐齐不是说要开公司么?
怎么样了他?”
“工商执照下不来,卡着了吧。”
快递箱打开,温以宁看到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包装盒,“那得走点关系。”
她拿出白盒子,放在手里摇了摇。
李小亮看了几眼,随口问:“买的什么?”
“不知道,我没买东西啊。”
温以宁不做他想的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还用塑料薄膜包着。
李小亮一直盯着,皱眉,忽然反应过来,瞳孔睁大,大声喊叫:“以宁别看!”
但已经晚了。
温以宁掀开了塑料纸,一个浑身被插满刀,脑袋没了一半,还有逼真血浆的娃娃猝不及防的出现——
这个娃娃是仿真人的,眼神邪暗,表情诡异,勾了一边嘴角,阴森森的对你笑。
一脸的血,衣服破败,腿也断了半截。
温以宁如坠冰窟,捂住脸失声尖叫:“——啊!”
李小亮把娃娃夺过来,飞快的放进纸盒,严严实实的盖好。
他沉了脸色,无不担心的安慰温以宁:“好了好了,是假的,宁儿别怕。”
温以宁的脸深深埋进掌心,整个人都在颤抖,脑海里某些不好的回忆轰轰烈烈造访。
那一年也是秋天,她站在废旧工厂的一处荒楼前四处张望,寻找以安。
突然,一个重物“嘭”的一声砸在她一米远的地上。
温以安半边脸朝向她,眼睛鼓胀如青蛙,和她目光相对。
妹妹了无声息,从后脑勺流出的血如电影的慢镜头,染红了温以宁的眼。
那是她一生都走不出的深渊旧梦。
温以宁浑身发抖,四肢末端是供不上血的冰凉,没有半分活人气。
直到李小亮的声音传入耳里,她才意识渐醒,后背冷汗直冒。
谁送的?
是不是网上那些极端粉丝还记仇?
老家地址她们都知道?
温以宁一阵恶寒。
“宁儿,还好吗?”
李小亮满眼焦急关切。
温以宁缓缓点了点头,三魂六魄归了位,“没事儿,我就是吓着了。”
她的脸色回了血,看着又正常了些。
李小亮稍稍宽心,“需不需要报警?”
温以宁沉默了片刻,说:“报警也没用,就是恶作剧吧。”
李小亮欲言又止,眼神闪躲了番,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等江连雪打完电话回来,李小亮才起身离开,他走的时候把那个快递盒子也带上了。
温以宁像在游泳池泡了个澡,浑身都是湿的,她洗完澡就锁着卧室门躺在床上。
任江连雪敲门送橙子也没有开。
凌晨三点,她从噩梦中醒来,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一口气都顺不上来。
卧室安安静静,秋风从窗户外溜进来,卷起窗帘悠悠晃摇。
温以宁蜷在床上,双手抱紧了膝盖,头埋在其中大口呼吸。
最后受不了了,她摸出手机,颤着手指按了唐其琛的号码。
一声又一声的长嘟音,像是宿命敲打雨夜的回声。
在她胸腔肺腑恣意闯荡,磕着她的肉、血、骨骼都在闷闷发疼。
这么晚了,温以宁其实不抱希望,但就在她要挂的前一秒。
电话通了。
唐其琛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传来,“念念。”
温以宁一手捂住嘴,屏住呼吸,只有眼角的余光格外亮,格外热。
唐其琛问她怎么了?
温以宁用比他还沙哑的声音说:“没事,老板,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唐其琛再开口,直接戳穿她心事:“是不是做梦了?”
温以宁的眼睛更烫了,哽咽的嗯了声,“梦里没有你。”
安静数秒,唐其琛的声音像是嘴唇碰着手机发出来的,深沉入耳的哄着人,他说:“梦里没有我,但以后的每一天,你都有我……念儿,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