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腹牢骚、神情委屈的赵扩,李凤娘无声的叹口气,而后和颜悦色的问道:“扩儿……母后问你,叶青固守燕云十六州,甚至把此地当成了他的后方,你可知他真正的用意?”
赵扩有些无奈的摇头笑了笑,看着李凤娘真挚道:“母后,儿臣不觉得叶青此话可信。金国与叶青关系极好,蒙古人跟叶青关系也不错,母后难道真的相信,叶青所言的为大宋镇守边疆不受异族侵扰这个理由吗?依儿臣来看,这只不过是他叶青的一面之词,根本站不住脚,根本无法让人信服。完颜璟乃是他的学生,铁木真是他的兄弟,而后他叶青却说,镇守燕京永不离开,是为了大宋不受异族侵扰,母后难道不觉得叶青这个理由很笨拙吗?”
“扩儿……。”李凤娘看着神情幽怨的赵扩,依旧微笑着道:“扩儿,母后相信叶青是真的要为大宋镇守边疆的说辞……。”
“母后……。”赵扩有些无奈的看着事到如今,依旧对叶青深信不疑的李凤娘,心头再次升起无力感。
虽然如今在信王府的局势,对于他们极为不利,而叶青已然成了最大的赢家,甚至是……如今已经可以很轻松的对宋室取而代之,可叶青非但没有打算对宋室取而代之,反而是刚刚还不计前嫌救了赵扩一命。
但这些对于如今的赵扩来说,显然还不够让他相信,叶青之所以不计前嫌的救了他一命,是因为忠诚于宋室,是谨守他的臣子本分。
“他若是想要对宋室取而代之,那么还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吗?正所谓将计就计,荣国公赵师夔、左相史弥远、舒王父子他在今日都可以利用,但他有如此做吗?杀了扩儿你,而后嫁祸给赵师夔、史弥远,就像当年……。”李凤娘一双凤目带着一丝回忆的味道,继续淡淡的说道:“就像当年的宫变之夜一般,那年母后与你……父皇去了孤山,久居孤山的孝宗皇帝却是回到了临安皇宫。”
“不错,久居孤山多年的孝宗皇帝之所以离开孤山回到临安,就是为了替宋室诛杀掉在北地势力越来越大的叶青,深怕叶青在北地羽翼丰满后,对宋室形成更大的威胁,甚至是有朝一日对宋室取而代之。”李凤娘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惊讶的赵扩,而后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母后也曾纠结过,是否就眼睁睁的看着孝宗皇帝除掉叶青,而母后就在孤山什么也不做。但母后在最后时刻动摇了,最终还是让你竹叶儿姑姑在当夜悄悄回到了临安皇宫帮叶青。”
“如此说来……岂不是当年的宫变之夜,叶青其实才是真正的叛党,而非是被叶青诛杀的韩侂胄?赵师夔说的都是真的?”赵扩不自觉的站起了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色平静,甚至嘴角含着微笑的李凤娘。
“当年叶青于关山被伏,夏人与金人在孝宗皇帝默许宗室赵汝愚的谋划下,联手想要除掉叶青,那时候既能够为夏人、金人除掉一个大患,同样,也能够让宋廷少一个权臣。但最终叶青仅仅凭借他手里的五千种花家军,还是从金、夏联手设置的死局中死里逃生。随后不单是亡了夏国,而且……你也看到了,金国已经被叶青赶出了燕云十六州,但真正的主谋宋廷呢?依然完好无损,即便是宫变之夜时,叶青就已经有机会对宋室取而代之,但叶青并没有如此做,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每每说起或者是想起叶青这些年来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过程时,李凤娘心头都会浮现浓浓的惆怅感。
“我……。”赵扩心头有些茫然,不知道母后为何会说起这些,而且看母后的样子,分明还带着一丝的与有荣焉感。
“宋室虽不仁,叶青却取忠。我知道,临安城里有诸多关于叶青的流言蜚语,可……扩儿,事实就是,若是叶青真的在当年身死关山或者是宫变之夜的话,那么宋廷还会有今日这番盛世强大的景象吗?还能够让金人反过来对宋廷俯首称臣吗?夏人、金人甚至蒙古人,不依旧还是宋廷的苦主?叶青死了,谁来抗金?叶青死了,谁来挡夏?叶青若是死了,谁来为你镇守边疆?”李凤娘的眼睛此时有些晶莹,整个人甚至是看起来有些伤感。
不理会旁边有些茫然的赵扩,像是陷入到了回忆当中一般,继续淡淡的说道:“其实母后也很想知道,叶青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只为了他那华夏民族的大义,还是……。”李凤娘有些凄然的扭头看着茫然的赵扩:“还是为了我们母子!”
“母后……。”赵扩心头一震,李凤娘的最后一句话,犹如外面天空突然响起的雷声一般,让赵扩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句话后面的所有含义!
“宋廷的天……或许真的该变一变、换一换了。”李凤娘同样是下意识的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那滚滚雷声在外面的天空轰隆隆不断。
外面的雨势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大,阁楼内的大厅因为外面厚厚的乌云持续压低,从而也使得光线变得越来越暗,一道闪电在此时划破阴暗的夜空,使得昏暗的大厅突然间一亮,随即又再次陷入到了昏暗之中。
“叶青之所以常年久居北地,极少回临安,从而使得整个朝廷都对叶青充满了不信任与浓厚的敌意。扩儿……。”李凤娘看着神情有些呆滞的赵扩,继续缓缓道:“这些并非是叶青故意为之,而是……而是母后不准他在临安久居!”
“啊?”赵扩惊呼一声,但阁楼外面越发密集的电闪雷鸣,彻底掩盖了赵扩的那一声啊:“这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扩儿长大了,而且与叶青也越来越……。”李凤娘的声音本就不大,如今在加上外面的电闪雷鸣声,赵扩即便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也没有办法把李凤娘所有的话语全部听进耳里。
“母后,您刚才说什么?”赵扩微微探头对着李凤娘问道。
李凤娘则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越来越昏暗的天色,时不时的能够看到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昏暗的夜色,而后在短暂之间照亮了外面的一切,包括那狂风暴雨。
而就在李凤娘跟赵扩在阁楼内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旧事时,此时的另外一边,史弥远、舒王赵师意、赵贵诚父子,以及叶青四人,则是气氛和谐的坐在距离那阁楼一墙之隔的大厅内。
“史相可谓是机关算尽啊,舒王,你我素未谋面,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啊。”说完后,叶青示意钟蚕把清醒后的夏震带进来。
史弥远此时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而舒王父子此时则是坐立不安,只要外面一想起电闪雷鸣的声音,舒王父子二人立刻就会不自觉地紧张的惊呼出声,而后便神情紧张的观望着厅内谈笑风生的叶青,就像是在等待着宣判一般。
“燕王好手段。”史弥远从容的放下茶杯,随后微微叹口气道:“成者王侯败者寇。但若是燕王想要污蔑史某,史某可绝不会束手就擒。”
“哦?左相不知所说的污蔑是指什么?本王又何必污蔑你呢?”叶青端着茶杯笑问道。
史弥远不会束手就擒,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何况史弥远是文臣出身,又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在今日之事上不留后手,而且即便是没有后手,想必他也绝对有能够保全自己的谋划,而这也是为何叶青不得不让庆王赵恺在前几日立刻北上的原因。
既然抓住了史弥远的把柄,那自然是要坚定的置史弥远于死地,绝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才行。
史弥远胖乎乎的脸庞看着叶青微微一笑,而后又看了看旁边那紧张忐忑的舒王父子一眼,缓缓道:“史某今日来此,是因为接到消息,荣国公赵师夔要借信王府谋反,所以才会率兵来此救驾。至于燕王所说的,史某今日携舒王来此,是为了在荣国公赵师夔之后谋反作乱,这……自然就是污蔑了。”
“赵师夔被圣上亲自处死,所以左相如今说什么,赵师夔都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一次,说你史弥远是胡说八道了?”叶青同样是神色平静道。
“史某一向都知道燕王手段通天且善于捏造罪名,而且或许还真有办法让赵师夔起死回生呢?可即便是赵师夔活了过来,又能说明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史某又怎么相信,这会不会是燕王跟荣国公联手想要污蔑我呢?”史弥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自从信王府后门失守后,史弥远确实在瞬间陷入到了巨大的挫败感中。但当他他亲自证实了荣国公赵师夔已死后,史弥远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想到了,该如何把这一切全部都转嫁到赵师夔身上的计策。
毕竟,不管如何,自己如今说什么赵师夔都不会反驳了,而叶青想要凭借自己率兵出现在信王府后门,来坐实自己谋反作乱的罪名,显然就是空欢喜一场了。
而且史弥远相信,只要当自己一会儿见到圣上赵扩,再次在赵扩面前阐明自己最后才出现的理由后,他相信,以叶青跟赵扩之间君臣不睦的关系来看,赵扩相信他的可能性绝对要大过相信叶青的可能性!
所以眼前的形势虽然对他史弥远十分不利,但并不代表他史弥远就将会在赵师夔死后,因此而一败涂地。
当然,眼前最大的危机在史弥远看来,或许并不在叶青对他的指正上,反而是在舒王父子的身上。
毕竟,自己虽然没有明说那一切事情,但其意思在舒王父子看来,已然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那就是他史弥远会拥立赵贵诚为大宋的皇帝。
而当夏震神色慌张的被钟蚕几人推入大厅后,史弥远的神色便不再像刚才那般轻松,微微皱了皱眉头后,不动声色的望向叶青道:“燕王此举是何意?”
“左相可认识此人?”叶青端着茶杯送往嘴边问道。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史弥远的目光转向被五花大绑、神情狼狈的夏震,淡淡回答道。
“其实……。”叶青缓缓放下茶杯,而后笑着道:“其实左相认识不认识也都无所谓,本来以本王的脾气,胆敢伤到本王的人,本王也绝不会客气,必定会立刻就砍了他的脑袋。但……本王刚刚数了数,本王今日一战,身上大小伤疤竟然有七八条,这就让本王很生气了……。”
“燕王既然很生气,那就更该立刻拉出去砍了才是。”史弥远打断叶青的话,冷笑着回头看着叶青道:“但如今燕王把此人带到此处,难不成还有其他用意不成?”
“不愧是左相啊,本王的一点儿想要加以报复的小小心思都瞒不过左相你。”叶青呵呵笑着,然后缓缓起身走到夏震跟前,单手捏住夏震的下巴使其抬头与他对视,另外一只手则是拍了拍了夏震的脸颊,淡淡道:“叶某向来是睚眦必报,这么多年来,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异族之人,但凡是伤到我的人,其下场都很惨!夏国曾经在关山伏击过我,可惜最终未能成功,于是本王索性就灭了夏国以示报复。金国同样参与了当年伏击我一事儿,于是……本王夺取了燕云十六州以及我大宋的所有失地,顺便把金人赶到了关外,远离中原之地。宗室赵汝愚,当年是金国、夏国伏击本王的背后主谋,叶某也同样没有放过他,但最终看在他身为宗室的面子上,倒是对他的妻儿老小网开一面。而……夏震,你有什么是能够让本王忌惮的吗?”
叶青好整以暇的走回到座位处缓缓坐下,看着神情阴晴不定的夏震,继续说道:“若是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么叶某也没有办法对你家里的妻儿老小网开一面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夏将军最小的儿子,好像今年不过才三岁,其余妻妾足有七人之多,良田……。”
“叶青,你不觉得以你贵为燕王的身份,如此威胁一个无名小卒会显得有失身份吗?”史弥远一手抚摸着自己肥胖的肚子,神色略显阴沉的瞟了一眼开始神情有些惊慌的夏震,而后像是跟叶青在赌气似的道:“若是以燕王你的身份,竟然如此要挟一个无名小卒的话,那么本相倒是要不自量力的挑战下燕王的威望。这位将军放心,只要我史弥远在,我保你一家老小平平安安,甚至是往后的荣华富贵!”
“如此说来,史相是打算包庇他了?”叶青笑着问道。
“史某虽然不清楚今日所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也不清楚到底眼前这位将军犯了何罪,是不是叛党赵师夔所拉拢的叛军,但……即便是他有罪,燕王处置他一人即可,又何必牵连其家人?史某之所以仗义执言、出手相助,不过是……看不惯燕王行事如此霸道冷酷而已。”史弥远话里话外,显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夏震传递信息的机会。
而夏震面对史弥远的言之凿凿,原本刚刚被叶青威胁时的慌乱神情,此时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史弥远则是嘴角带着一丝的挑衅,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电闪雷鸣的外面,虽然此时狂风暴雨已经渐渐停歇,但那细雨依旧还在劈啪作响。
而就在此时,大厅的门突然被缓缓推开,竹叶儿静静的站在了大厅的门口,目光扫过叶青几人后,淡淡说道:“圣上有旨……请舒王即刻进宫……。”
“这……。”舒王父子瞬间从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史弥远,显然期望这个时候,史弥远能够帮他拿个主意。
而史弥远在听到竹叶儿说起圣上有旨时,那握住椅子扶手的手不由一紧,随即听到请舒王即刻进宫后,史弥远瞬间心里感到一慌,几乎是与舒王父子同时起身。
不过相较于舒王父子求助的看着他,史弥远则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竹叶儿问道:“敢问圣上如今在何处,臣有要事请奏……。”
“圣上已经陪同皇太后回宫了……。”竹叶儿微微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叶青,顿了下后还是回答道。
不过这一次依旧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史弥远急切的打断,再次问道:“可……圣上可有旨意,今日之事儿该如何处置?又有谁来处置?”
“史相就不必操心了,圣上已经命燕王全权处置今日发生在信王府的所有事情,包括这里的叛军以及所有人……。”竹叶儿深吸一口气说道。
史弥远难以置信的看向旁边的叶青,而叶青在听到竹叶儿的话语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越发灿烂起来。
“今日舒王父子是史某邀请一同前来救驾,所以不妨就由史某陪同护送舒王父子进宫……。”史弥远思绪飞转,一边揣测着为何赵扩会一声不响的回宫,把这里的事情全权交给叶青处置,一边则是希望能够抢在叶青之前见到赵扩,从而不至于让叶青抢先之后,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到他的头上。
当然,史弥远想要陪同舒王父子二人进宫,自然也是很好奇,赵扩在这个时候召舒王父子二人进宫,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今这个关键时刻,他自然也不放心让舒王父子单独进宫,毕竟,一旦在赵扩面前说漏了嘴,或者是被赵扩察觉到什么的话,那么他史弥远可就真的是要大势已去、且不可挽回了。
只是不等他话说完,就被竹叶儿淡淡的打断,语气甚至是带着一丝凌厉道:“史相还是想想,该如何向圣上解释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吧。”
“叶儿姑娘此话是何意?”史弥远看着竹叶儿嘴角那毫不隐藏的不屑,一股没来由的不安感在此时则是越发的强烈。
而竹叶儿接下来根本不在理会史弥远,而是转头看着叶青道:“圣上命你可把史弥远暂时押入大理寺大牢内严加看管,但绝不可伤他性命,不日圣上会亲自审讯史弥远。”
“臣领旨。”叶青急忙起身说道。
史弥远则是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目送竹叶儿在说完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大厅门口。
而到了此时,几乎是所有人也才注意到,竹叶儿身后那原本的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狂风骤雨景象,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整个天色都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甚至,已经能够依稀看到,一缕金色的阳光在清新的雨后斜照进了大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