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掐指一算蓦然垂泪道:“老汉是太宗皇帝永乐二十二年秋,被鞑子掳掠出国,时年方五六岁。不意至今已将近八十载,”而后振奋道,“天朝可是要收复北廷?”
卫央心中怜悯,但也敬佩其人心意,八十载不忘祖宗,还是在敌国。
这样的人……
“不该让他失望。”卫央遂说道,“不错,忠顺王已备精兵十万,意图先收复吐鲁番,再取亦力把里,我乃是哨官。”
老者大喜道:“原来是这样,”然后微笑道,“小官人可不必隐瞒,老夫是知道的,哈密卫小郎,擒鞑子首领,斩马黑麻的胳膊,咱们北廷汉人面上不敢喜悦,心里可高兴地很。”而后又说道,“只是十万精兵怕是不够的,满速儿征服了叶尔羌北边,又添骑军数万,他虽将北廷财富掠夺一空,试图在什么河北之地再设立汗城,但你也瞧到了,北廷鞑子越发多了,要攻打这里,恐怕瓦剌人鞑靼人都会来帮鞑子,须仔细叫他们合围。”
然后放下手中手杖,也整理衣服,工工整整地以汉家礼节拜见,一边欣喜道:“可把王师盼来了,”一边又叮嘱,“小官人可要尽快返回,把这里的军情详详细细地给咱们王师说好。”
但他同时又说道:“只是也不必太过担心,北庭城,有咱们汉家儿郎上万,附近的村落,也可联络起数钱壮丁,咱们不怕死,只怕天朝将咱们都忘了。”
卫央心中蓦然一热,当即道:“忘不了的,咱们还要重筑北庭,再折北庭大都护府,此事我定于王爷面前详说清楚。”
但他也提醒:“此事须不可声张,各位忍辱负重七十余载,决不可在咱们天兵到来之前,眼瞧着东天之上第一缕紫霞升腾而舍却性命。”
正说到此处,门内走出两个青年,两人正礼拜见。
老者道:“此乃老汉之孙,姓名不敢有污足下尊听,他们汉家名儿,一个叫韩阙,一个叫韩礼,叫他们韩大韩二便是。”
卫央又作揖,口称道:“两位壮士有礼。”
韩阙道:“既是大名鼎鼎的卫小郎,咱们敢请托付一事。”乃引卫央入户,舍内有人,一个瘫坐毛皮上的老者,大约五六十岁模样,还有个眇目老妇,年岁与他相等。
其下还有三个年轻女子,两个风沙满面,自是察合台女子,另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却梳着中原女子发式,腿上放着一把羊毛,她正在纺织。
卫央先向长者行礼,那老者挣扎着坐起,惊奇地看着卫央,而后端端正正跪坐在地,双手手心向上放在地上,直直地拜将下去以额头触手才够。
卫央也即以同等礼节回报,等他起身时才见韩阙韩礼在老者身后也拜服了下去。
“他是老汉独子,那是他浑家,这两个,是孙媳。”韩老丈坐在右侧,邀请卫央上座,笑道,“她们虽是蒙人,但家国仇恨,俱与她们无干,她们只是察合台的可怜女子。”
“那肯定,何况,入华夏则华夏之,既是我汉家子婿,自是汉家之人,何况,忠顺王祖先也是蒙人。”卫央道,“请长者上座,我自奉陪于侧。”
韩老丈只是不肯,卫央实在推托不过,只好在门口脱靴,告罪后才坐在上首,他颇懂礼仪,见屋内无桌椅遂以跪坐待之。
那年轻汉家妇人又来拜见,她笑容既真切又迷茫,既欢喜又恐惧。
卫央知道她们的恐慌,于是用察合台语说道:“你们不必怕,在察合台你们是穷人家女子,家国仇恨俱与你们无干,你们也是被剥削的苦人。待归入天朝,你们可自在做工,可自由务农,可相夫教子,可养马劈柴,今日之苦难,往后绝不会再有。”
韩氏俱惊道:“小官人怎会说鞑子话?”
“我在吐鲁番行走两年,为杀敌报仇,自当学他们的语言。”卫央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实乃鞑子太过下作,杀我村中人,我必以其血报仇,百倍取其首级,祭奠我村人。”
韩老丈叹道:“为两村之人,两年来行走与敌国,卫小郎名不虚传。既如此,咱们也就放心了,我儿,你当好生禀报,咱们拜谒祖宗陵寝之日,不远矣!”
卫央温和道:“比之诸位深陷敌国七十余载不忘祖国我所做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