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时候正在医科上大五,已经确定保研了,硕博连读;保研单位是军医院下属的研究院。是的,我就像一个再正经不过的军人家的女孩儿一样,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
大约是暑假的某一天,哥哥又和爸爸爆发了争吵。
“你t然不敢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你t然压我的参军表,这叫侵犯公民权利!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哥哥拍着桌子吼。
那个男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说真的,我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表情。
就跟曾经经历过的许多次一样,我站在门后等待他们吵完。哥哥最终还是走了。临走前,他嬉笑着捏我的脸蛋,说他破解了军用通信频道密码,可以直接给我打视频。
我们后来确实通过很多次视频,聊些军队伙食好不好吃,x城炎热与否的琐事。但从传统意义上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战场失踪,通知家属。
妈妈当场就晕过去了,最后还是我去领回了哥哥的行李。生活用品简单到可怕,奖章却数不胜数。这把老式狙击枪就是那个时候由他的战友交给我的,许多结构都已经损坏了,包括瞄准镜和撞针,也就是说,几乎报废到无法使用。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来修好它,一点点淘零件,一点点替换。然后,我报名参加了x城的医疗队。x城是后勤大本营,永远缺医生。
我不相信他死了,直到今天我都怀抱着希望。如果他还活着,我希望他因为受伤被送到x城的时候,不会因为手术台旁缺人手而感受到绝望。
我很努力地工作,直到最后一天来临。敌军突袭了x城。
后面的事我想你大约是知道的。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鲜血淋漓,手指都因为扣动扳机而麻木了,但好在,我还记得给自己留一枚□□。
我第一天达到x城的时候,带队的老医生这么跟我们说:“你们有些人首先是医生,然后是军人;有些人首先是军人,然后是医生。但无论你是哪一类,我希望你是医生的时候,能够恪尽职守。”
我一直恪尽职守,但我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明了,我首先是一个政治人物,然后才是一个医生。
我的同事们可以成为俘虏,可以接受国际法保护,可以等待交换和赎回,但我不可以。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是大院的孩子,一旦我的身份曝光,会让那些在我小时候抱过我的叔叔阿姨付出不必要的代价,会给本来就日渐低落的国内民心带去不必要的困惑。
似乎扯远了。
总之,我很感谢你把我哥哥的枪带给我,这是三十八年来最好的礼物。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够,也愿意帮我做到的话,我希望你能将我哥哥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我没有更多愿望了。
当然,奇迹不能降临我也没有怨言,我也从来没把希望寄托给神明,我只是,想到了爸爸挺直的脊背,还有增多的白发。再世为人后,我越来越像他。
我看见人像了,透过夜视仪。一共十五个,是我的目标。
那就聊到这里吧。
我现在趴在梁父山的一块山岩上,架着我哥哥的枪。我哥哥是王牌狙击手,他的手很稳的。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