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下,一张矮几,四个马扎,矮几上的凉菜和酒盏早已备好。
“完颜元帅,请坐!”
矮几上只有酒盏两只,徐泽和完颜斡鲁隔着矮几相对而坐,吴用和完颜希尹均坐在二人侧后。
徐泽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女直语,但仍然安排吴用担任翻译转述。
完颜斡鲁只能听懂有限的几个汉字发音,只能靠完颜希尹翻译,这也是他要带上希尹的原因之一。
徐泽端起酒盏,道:“三年前,徐某拜访贵部,时逢元帅出外,未曾谋面,倒是与令兄相谈甚欢,这盏,为久仰元帅大名,干!”
完颜斡鲁甚是豪爽,仰起脖子就干了盏中酒,这点倒是让徐泽高看了几分。
“哈哈,当年陛下特意派人给我送了一坛同舟社的好酒,我把大半分给了手下勇士们,自己倒是没尝出味,今天正好喝个够!”
女直人虽然困于生产力落后,大部分的人见识都少,却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野人。
长期的战争,使得女直人比宋人更早熟,人老成精的斡鲁表面粗豪,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三年前,徐泽只是一个被辽国驱逐的异国小商队首领,身份和实力都捏不上筷子。
为了稳定部族内部,完颜斡鲁的同胞大哥撒改确实接见了徐泽,只是,“相谈甚欢”从哪里说起?
完颜斡鲁为徐泽的厚脸皮吃惊不已,足智多谋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身侧的希尹就是一个。
但年轻人脸皮薄,又聪明脸皮还厚的,就太少见了,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气度。
这样的人,绝不能以常理应对!
放下酒盏,完颜斡鲁计划直奔主题,不给徐泽再发挥的机会。
“徐社首,东京道是我女直人的老家,金国已经拿下——”
“诶!”
徐泽伸手打断完颜斡鲁的话,提起酒壶,给他满上。
“要说辽东之地,两千年前(实际只有一千八百年),周之诸侯国燕就已经拓展到此。”
“前番高永昌和张琳对峙的太子河,原名衍水,乃因燕国太子丹之事迹而改此名。”
“其后,秦、汉、晋、隋、唐等,诸朝皆在此设立州、郡,派遣流官理民,实施中央统辖。”
“两千年以降,辽东大地就一直是中华之土,包括女直人在内,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我华夏之民。”
完颜斡鲁目瞪口呆。
虽然明知道在辽国之前,辽东有渤海国和高句丽,但这两个古老的国家究竟囊括那些地域,他确实搞不清楚。
口口相传的历史都是很短暂的,超过百年就会成为虚无缥缈的传说。
徐泽嘴中蹦出的几千年历史,大大超越了完颜斡鲁的认知,他只能扭头看向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爱学习,这些年收集了一些书籍,汉文的,契丹文的都有。
汉人的书籍自不用讲,契丹人为了证明自己源出正朔,对辽东等地历史上归于华夏的历史也毫不讳言。
完颜希尹见识还不够广,凭借有限的书籍记载,实在无法分辨徐泽话语中的真真假假,只能默默点头。
徐泽端起酒盏,道:“完颜元帅,这盏,在下诚心敬你和所有的女直勇士!”
完颜斡鲁茫然端起酒盏,不知道徐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泽继续道:“我敬十几年前,生女直部落联盟尚且弱小时,元帅就和众多女直勇士,与入侵的高丽人殊死搏斗,用你们的热血,保住了曷懒甸这片华夏之土!”
“干!”
看着徐泽一干而尽,完颜斡鲁再次干下盏中酒。
他隐隐有些明白徐泽抢占了东南路,又趁乱将手伸到保州的动机。
曷懒甸之争时,完颜斡鲁还很年轻,比希尹、徐泽大不了两岁,那时的他满腔热血,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
赶赴曷懒甸时,完颜斡鲁自然不可能想到什么“华夏之土”,他其实根本就不信徐泽的鬼话。
但当年为了部族保住生存空间的崇高使命感,却驱使着所有的女直人舍命向前。
那时的女直人比现在更不怕死,也更能吃苦和忍耐——哪怕是面对比辽人要敢于死战的高丽人也一样。
现在的同舟社,或许就如当年的生女直联盟一般,明知弱小,也敢当道挡住强大的金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