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榻上娇躺着的人儿,两脚颠颠,鞋子头上的茜色的穗子也跳,披散着发,竟是个如月如梦的女郎。
还没等着回话,楼里远远的,就听见妈妈喊着:“宸娘,你还要何时才起?今个儿可是你的大日子,是攀龙附凤还是做那下贱婢子,可全看今天一遭了,你自己也不仔细着!”
榻上的人儿,手指毛被一挽,黑玉似的眼珠子在冬日里的初阳里晃啊晃,闭了眼,鼻子瓮着气儿,融化的月亮顺着粉面,黏糊糊的流。
她曾是朝廷清流文士大家贵女,其父在四年前犯了大错,圣上贤明,念其多年之功,只是将家族男丁流放,女子充为官妓,留了他们一大家子的性命。
若是父亲未曾犯错,她现在应该在家里的院子里,和手帕交吃着席面,看着园子里高台上俊俏小生唱着曲,而不是在成年的生辰当天,用自己的贞操换得一个陌生人的欢愉。
她抹抹泪,笑着答应了一声,接过丫头递来的衣裳,一股子皂角的味儿,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
比起母亲妹妹,她已经算是好的了,占着长女的位置,又生的一张好容貌,不然早就被贵人拉去,做的猫儿狗儿似的玩意儿,那还能过上四年的安静时候?
不知道今晚要她的贵人喜欢什么香,索性便什么都不涂,只在唇上点些蜜甜的胭脂。
她的脚尖颠颠的在地板上颤着,等待着把自己奉献给谁。
楼上今天没有琴声。
周九易这时还是个年轻的妖怪,茶馆这时还只有一层楼,三姐舞刀弄棒,小弟一张甜嘴儿,二人一文一武,软硬兼施,开着过路的黑店,周九易招呼一声,开始在尘世游历。
他喝了两碗浆水,远远的从那座脂粉味的楼里,传出如泣如诉的琴声。
于是他便定下了隔壁的院子,每日聆听,以萧声相和。
他是妖,所以他能看到每天这个时候,一个月亮似的女郎都会出现在楼上厢房,静静弹奏一曲。
琴声每日响起,仿佛成了他的习惯,把他烦扰的心思都润开。
但今天,等了很久,那弹琴的女郎都没出现。
于是他便决定不再等。
他要去找她。
“听说了么,今天拍卖的,可是那顾学士的长女的……”
“顾学士,那个顾学士?”
“就是四年前被圣上赐罪,男的发配,女的丢窑子的顾家!”
今天的春欢楼里,男人们嚼着舌头说,手搓的油滑,绿帽子的龟公将盛装打扮的宸娘抬上高台,臃肿着身子,宸娘遮着脸,手上捏着用力,似乎皮肤都抓的碎的力道,那白净皮肤下血在跳,她裙子上的金线也带着钩子,探出了金脑袋,似乎要将男人们捉狭贪婪的目光看的分明。
这台子上的快,去的也快,一位贵客悄悄唤过老鸨,说,这顾氏宸娘,有人要了。
老鸨眼睛上下打着溜子,那小厮身上的摆子,暗暗的皇家纹饰,于是便不敢阻拦。
心里却悄悄叫了声苦,这宸娘是个苦命的,竟然被那位曾经得罪过的爷记恨了这么久,往后的余生,想必也不会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