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方的表现,已属罕见难得,他亦承认先前是自己轻敌了——可是,他此时自认也做到了客观公正。
朱希周的目光反复地在两幅画之间来回移动。
他当真,半点未觉得是自己输了。
朱家世代书香,底蕴深厚,他从三岁起,便开始学画,由祖父亲自教授。
三年前又拜了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付亭之为师——若论水准与技巧,他远远高出这姓张的小姑娘数倍不止。
这并不是他自夸。
所以,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说来说去,他输给的,怕只是骆先生的偏见吧。
这姓张的姑娘一进来便言辞讨好骆先生,相较之下,他确实显得木讷许多。
朱希周叹了口气。
他历来是不懂讨长辈喜欢的。
小厮跟在他身边已有数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皮毛,打眼瞧了片刻,便皱眉道:“骆先生所评怕是有失公允吧,且不说明眼人皆看得出是我家公子所画的这幅更为精细用心,单说这位姑娘所画,哪里又有什么樵夫居所?”
骆先生莫非忘了自己出的是什么题了不成?
小厮语气不满。
江南之地本就文人倍出,他们朱家更是书香名门,素日里他跟着老太爷和公子不知见过多少大儒,对区区一个骆抚,还当真有些瞧不上眼。
听到小厮最后一句话时,朱希周却忽地愣住了。
相较于他画中那在山间若隐若现的矮屋,张眉寿那幅画上,则只有幽深的山间小径,与茂密的山林。
他画中的樵夫在砍柴,她画中的樵夫……却是挑着一担水行在小径之上,往林深处走去。
朱希周盯着那只扁担,出神了许久。
此时,张眉寿也走了过来,瞧了瞧他画的那一幅。
且不提人品,单说一点——这位祝又樘登基初年在殿试之上钦点的状元郎,当真也是自幼便下了苦功的。
当然,这与其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条件与环境,亦是分不开的。
朱家这般尽力栽培引导这唯一的嫡子,他想不成才,怕都是难事。
只是,才是成了,却未学会要如何做人。
既对婉兮无意,又知婉兮对他情根深种,当初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既同意了,更不该连一个正妻该有的体面都不给婉兮,任由那样的一个好姑娘被磋磨得体无完肤,直至在怨愤中枯萎。
“是晚辈输了。”
朱希周终究开了口,神色有几分复杂。
他独独输在了一个“藏”字之上。
对于这个结果,他固然觉得不甘,却也只能认下。
小厮困惑又着急。
他家公子怎么会输呢?
“公子……分明是您画得更好。”
“住口。”朱希周看向他,皱眉道:“巧胜亦是胜,输了便是输了。”
张眉寿听得无声冷笑。
这看似愿赌服输的话,倒是暗藏不满呢——认输也不忘强调她只是巧胜而已。
教养之下,到底藏着年少自负。
“巧胜?你从立意之上便输了,焉能说别人只是巧胜?”骆抚的声音传来,意味不明地叹气道:“若说这女娃娃只是巧胜而已,那你相较于她,也只是有幸得了几位好师傅指点罢了。照你的话说来,你即便是赢了,人家是否也能倒过来说你一句胜之不武呢。”
“如此之下,你输得又岂止只是一幅画,怕是要将风度也全然填进去了罢?由画窥人,如此说来,你全然输了立意,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若不服,即便换题再比,我也敢断言,你照样会必输无疑。”
张眉寿:“?”
她这么优秀的吗?
父亲啊,上辈子您怎就没发现女儿的天赋,若不然,小时雍坊里怕是要出第二位神童,吊打伯安哥、蔑视秦家姐姐的那一种!
阿荔听得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