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所说的表姐是两人姑母的女儿,年少时在七鲟村那边,后来随夫家一起来到了霞地镇,据人说两人日子是过得还是不错的。
两个农家汉子原本壮硕的身材在这一路上也瘦成了精杆身材,刘翠也瘦脱了相,不过好歹一家人目前还没有生病,也算是万幸了。
这一家人在进镇子的路上还被镇子里设的卡盘查了一番,每个人和衣服都过了艾草水池子,扑了石灰粉,才得以放行,进到了霞地镇地域。
两兄弟第一回来这霞地镇,以前只知道霞地镇是落霞洲最北边霞微城辖下的一座小镇,以赤霞落地的奇景为人所称道,因此吸引了不少文人骚客前来一观霞地镇的盛景,就这还是听别人说的。
两兄弟进镇子之后,狼狈落魄的模样引来了镇子里不少居民的指指点点:
“这又是谁家的逃难亲戚来了吧!”
“听人说逃难队伍里有瘟疫,可千万别让这染了疫病的人进镇子啊!”
“这些难民就没有别的去处吗?怎么尽往咱们镇子里来?真是晦气!”
陆仲银硬着头皮找到街边一户卖米铺子,在那门口问道:“掌柜的,您知道这周淑家住在霞地镇哪里吗?”
米铺掌柜看着陆仲银的模样,挥着手皱眉道:“周淑?哪家周淑?我不知道,你去别家问问吧。”
陆仲银只得又回到牛车边上,和大哥陆大金漫无目的的在这镇子里穿行。
过了一个时辰,就在两兄弟打算休息一下之时,忽然迎面走来一名身穿深色布衣,头戴巾帽的男子,陆仲银忽然将其拦下,笑着问道:“大兄弟,请问你知道周淑住在这镇子哪里吗?”
这男子手撑下巴,略微一琢磨,然后笑着说道:“你可问对人了!我刘莽可是霞地镇最有名气的包打听,霞地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和事,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刘莽右手前伸,举起手指尖搓个不停。
陆仲银当即明白了刘莽的意思,赔笑说道:“刘莽兄弟,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逃难来的,现在身无长物,就剩牛车上这些了,你要是愿意,就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吧!”
刘莽嘴角扯了扯,走到牛车前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趣,见这汉子也不是说假话的人,于是说道:“算了,今天小爷我心情好,不收你钱了,你去镇上那私塾看看,说不定有你要找的人,记得别走错了,镇上就那一家私塾。”刘莽说完,便脚步匆匆离开了,都没顾得上听陆仲银的感谢。
两兄弟在问到镇上私塾位置之后,眼里带着希望朝那地方走去。
天外,七重天之上,一名黑袍男子与一名浑身火袍,赤眉赤须的光脚男子正在火神殿一处隐秘角落密谈。
只见那黑袍男子以神念说道:“祝融,这场雨是不是该停下了?人间已经死伤无数,那落霞洲的凡人更是十不存一,你还不打算停下来吗?”
须发如火焰升腾般的祝融笑道:“是该停了,不过你们的收获应该也不错吧,一场雨造就了如此多的生灵怨念与游荡的鬼火,你的修为想必能更进一步了吧!”
黑袍男子对于祝融的话嗤之以鼻,以不屑的语气说道:“祝融,我可不像你一样,此番作为实在是有伤天和,你当心被天道察觉,处你极刑!”
原本只是微笑着的祝融此刻更是哈哈大笑道:“天道,我才不怕天道,天道无常又如何,我祝融不还是好好地在这七重天上快活!当初共工与我争夺之时,撞断不周山天柱,天柱落海这才有了那落霞洲,人间那在落霞洲上生存的凡人就应该任我祝融予取予求!”
黑袍男子见此不再多话,转身就走,丢下一句:“雨停了,你好自为之!”
祝融见黑袍男子离开,嘴角又露出一丝奸邪笑容,然后转身瞧着自己光芒愈浓的金身法相。
那黑袍男子在一处角落里,袖袍一挥,浑身上下从黑袍转瞬间变成了一身华美无比的神袍,再以丰神俊朗的外表朝火神宫外走去。
陆大金和陆仲银两兄弟不停问着路,这才走到了霞地镇唯一的私塾—长书轩,私塾门口栽着两颗松树,此时已经挂上了松果,还有些小松树冒着小雨出来瞧瞧这松果成熟没有。
此时的私塾里头还有阵阵孩童的读书之声从松树旁的石墙方窗传出,这让从没念过书两兄弟一时间手脚有些局促。等了片刻,陆仲银搓搓手,想了一会儿,才叩响私塾的院门。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素净的丰韵妇人举着油纸伞来开门,看着门外这两像是流浪汉模样的男子,周淑有些迟疑,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找谁?”
陆大金连忙答道:“我们找周淑,那是我们表姐,听镇上人说她住在这。”
周淑思索片刻,一脸震惊的问道:“你俩是大金和仲银?”
两兄弟连忙点头不已,陆大金赶忙又介绍道:“车上是我媳妇刘翠,还有我和仲银的儿子,骁儿和琮儿。”
周淑一捂嘴,惊声道:“啊!这!!!快!快!快进来!”
待几人进院之后,周淑探出头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注视着私塾这边,才又舒了口气,急忙将门关上。
周淑手脚麻利,将几人安置在了私塾后头的侧厢房里,然后将牛车又赶到后院,把私塾门口打扫干净,做完这些,周淑才又回到侧厢房之中,看看陆大金和陆仲银两人还缺些什么,她好去准备。
周淑到了房里,看着几乎认不出来的两兄弟,有些伤感的说道:“这一路苦了你们了!不过到了这里,你们就放下心,安心住下来,不用着急回去。”
陆大金手里捧着一杯刚沏的热茶,看着周围干爽的环境,心里突然涌出一阵说不出的心酸,嘴里连声与周淑道谢:“谢谢表姐了!”
周淑轻轻点头,仍是关切无比的说道:“跟我还谢什么!对了,舅舅和舅妈他们没一起。。。”
陆仲银低头,带着些哀伤的语气说道:“二老在路上过身了。”
周淑听到这预料之中的答案还是有些难受,想起儿时舅舅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不料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眼见房内一时间又有些伤感起来,周淑立马说道:“你们先休息下,我去准备些吃的,给你们先垫下肚子,你看看你们,都瘦成什么样了!看着你们的样子我心里真是难受,哎!”说罢,周淑就出了房门朝厨房去了。
陆大金与陆仲银两兄弟心里对于表姐周淑的热情招待,内心都是感激无比。
周淑与自己丈夫李新亭分别在这私塾的一前一后,李新亭是教书先生,负责在前头挣钱;周淑就负责后面的家务事,两人各司其职,这日子确实越过越好。
这长书轩是李新亭自己所办,也只有他一位先生,镇上人也非常尊敬李新亭。一是因为李新亭年轻时就高中白木国举人,当时可是震惊了整个霞地镇,而当时李新亭父亲不过是霞地镇一户人家的长工,此后那人家还主动送与李新亭父亲一处地产,就是这私塾的前身;二是李新亭在落霞洲文人中的名声还不错,不过他中举不久白木国就覆灭了,李新亭有些心灰意冷,便带着个前朝举人的名头回乡办了这私塾,再后来就是与周淑喜结连理,在镇上教书育人,一过就是这好多年。
傍晚,私塾的孩子们都回家了,李新亭才与两位周淑的娘家表弟相见。李新亭不失礼数的一一带过,唯独见到抱着陆琮的陆骁之时,一眼就看出陆骁天分不低,还说到将来定可取得功名,还笑着问陆骁要不要来私塾读书,不等陆骁说话,陆大金连忙就应承了下来,仿佛就怕李新亭反悔一样。
夜里吃过饭,因为私塾也没有多的房间,平时也就一间客房,周淑又给陆仲银父子安排在了柴房里头,好在经过周淑收拾过后的柴房还算干净,睡着还行。
翌日,霞地镇不少人打着伞出门时,却突然发现不再有雨水落在地上,抬头一看整片天空都放晴了,一下子引得落霞洲北部的人都惊喜不已。
随着落霞洲又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几个王朝都遵宗门指示派出人马收拾残局,将那些曝尸荒野的尸体都就地安葬了,开始休养生息。特别是中部的端元王朝几乎灭国,连皇族都没能逃脱,于是整个领土被邻国霞月王朝兼并,也无人反对,所以七鲟村现在也是在霞月王朝领土之中了。
大灾之后,落霞洲上存活的人都还心有余悸,不少地方都开始重新修建庙宇,供奉神灵,祈求以后的平安。
六年来,陆大金与陆仲银两兄弟期间在霞微城找份活计,便留在了城里,能多赚些钱,两人只有年节时候才得空回霞地镇看看两个儿子。陆骁的母亲刘翠在当初雨停之后染上了伤寒,强行撑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撒手人寰。这一会儿就剩十二岁的陆骁带着六岁的陆琮在这私塾里跟着李新亭夫妻俩生活着。
起初周淑对两人还好,随着陆琮长大些,周淑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对于陆琮的态度就逐渐恶劣起来。
陆骁则是跟随李新亭读书识字,深得其真传,令李新亭欣喜不已,然而李新亭也意识到了,陆骁天分之高,远超他的想象,自己平生所学已经没有办法再满足陆骁,于是便想让陆骁去往落霞书院,那是他曾作为垫底学子求学的地方。在落霞书院里面天才众多,陆骁在那其中才有可能绽放光芒,为将来成为名动各洲的大贤打下基础。
不过这还只是李新亭一厢情愿的想法,还不知道陆骁自己怎么想。
站在私塾门口的陆骁看着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在霞地镇这几年,他算是明白了不少这人间的事情。那在七鲟村遇见的紫衣道人也跟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似乎自己之前那段经历如同做梦一般。陆骁也曾请教过李新亭关于这个世界其他存在的看法,李新亭却是一笑,说道:“现在我与你说了也无用,当你去往落霞洲书院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其他的有趣之处,就像很多神话传说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而我们在没有接触到那一个世界之前,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陆骁一脸平静的问道:“真的?”
李新亭点点头。
回想起与李新亭的对话,陆骁心里似乎对那落霞书院又有了一点兴趣。
迎着雨,一阵哒哒之声响起,陆骁一笑,必然是陆琮跑来了。陆琮鼻子上挂着一道青鼻涕,欢快的跑到陆骁身边,怯生生的说道:“骁哥哥,表姑又掐我!”
陆骁蹲下身,揉了揉陆琮的大腿内侧,问道:“还疼吗?”
陆琮随即带着笑脸摇摇头,奶声奶气说道:“现在不疼了!”
陆骁拿出一张随身带的布巾擦干陆琮的鼻涕, 不过刚擦拭掉,鼻涕又出来了,如此数次,这鼻涕如同没有尽头一般,陆骁也放弃了,将这布巾放在一旁,等会得拿去好好洗洗。
陆骁又问道:“陆琮,你惹表姑不高兴了?”
陆琮忽然回头看看,发现没人才悄悄说道:“表姑说我洗碗没洗干净,所以掐我,说要我长记性,但是我明明洗干净了,你不知道那水可冷了,她硬要我再洗一遍。”
陆骁问道:“那你洗了吗?”
陆琮答道:“我当然洗了,不洗表姑又要掐我了,不过我洗完了之后,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在她晾在门廊那里的衣服上,我知道那是表姑最喜欢的衣服了!哈哈哈哈!”陆琮说着说着就自己开始笑个不停。
陆骁伸出手在陆琮脑门上摸个不停,忽然说道:“陆琮,我要去落霞书院了,这里以后可能会只剩你一个人了。”
陆琮毫不在意的问道:“骁哥哥你要去几天啊?可别太久哦”
陆骁面有不忍,还是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很久。”
陆琮忽然红了眼睛,带着哭声问道:“骁哥哥,落霞书院远吗?你能常回来吗?”
陆骁摇摇头,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自己要好好地,知道吗?”
陆琮啜泣着点点头。
第二天,陆骁拿着一封李新亭的亲笔信,背上行囊,独自上路,去往落霞洲西边新华峰上的落霞书院。
陆琮则是悄悄随行一路,直到送陆骁出了镇子,看着陆骁消失在自己的眼睛里,才抹掉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泪水,擤了一把长鼻涕,转过身垂着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