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阵后,他才想起一个问题来:“既然这两家财雄势大,当初扬州遭遇劫难时,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可有帮着守城,叛军又可曾对他们两家下手吗?”
楚濂有些忿忿地叹了口气:“当日府衙确实曾向这两家求助,但他们却都以能力有限,只能自保为借口,闭门不出,死守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至于那些叛军,在攻入我扬州城后,确实也打过这两大家的主意,出兵攻过陆家庄和谢家堡。
“可结果,却愣是没能打进门去,反而损折了不少人手。事后,听说这两家主动拿出了一些钱粮来收买叛军,才没有再遭更多兵马的强攻。”
李凌都不知该做何评价才好了,这扬州守军的实力也太差劲了吧,连寻常世家守卫都能抵挡住的攻击,他们在有城池为依托的情况下却守不住?但随即,他又目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关键:“这两家竟如此大胆,把钱粮交给叛逆,那和资敌通叛有何区别?事后你们就没有上报巡抚衙门,治他们的罪吗?”
一旦真把这么个罪名扣实到他们两家头上,就是陆缜也不好应对吧?
楚濂却是身子一颤,全没想到新来的知府大人竟对这两家抱有如此深的敌意,赶紧说道:“大人,这是没法怪他们的。因为当时除了他两家外,还有城中许多百姓也逃进了陆家庄和谢家堡中,他们也是出于保护所有人不受侵害,才不得不交出钱粮,使叛军退去的。
“若我等真死抓这一点不放,朝廷最终会做何评断不去说他,恐怕扬州百姓对官府只会越发失望了,这实在不是个妥善的法子啊。”
李凌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放弃了将来拿此事做文章的念头。无论这两家是因为什么目的收留保护的寻常百姓,光这一举动,就让他对两大家族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因为华亭徐方两家的所作所为在前,让李凌对这些地方豪族产生了强烈的敌对情绪,尤其是他深知这次自己来扬州必然会与当地士绅产生矛盾,便想当然地将他们当作了敌人,欲压服甚至铲除。
而现在,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带着这等情绪只会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不但难以成事,反而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罢了,不提这两家了,如今扬州具体情况又如何?大乱后,百姓的生活可有保障,那些家园被毁的人到了夜间又该如何安顿?”收回心神,李凌开始面对最难也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民生问题。
“回大人的话,扬州的情况很不好,不光是府城这儿,下属诸县的百姓也多有家园被毁,难以为继的。至少有五成百姓夜间只能留宿街头,而七成百姓更是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只能靠着几大士绅豪族发善心施粥度日。但这绝非长久之道,下官看着,怕是持续不了多久了。”
作为扬州本地的通判,楚濂对城里城外的情况了解还是相当之深的,更看出了潜藏着的更大的隐忧:“不瞒大人说,下官近来一直担心,要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一旦天气转寒,百姓无着,有人被冻死之后,可能会引发又一场民变大乱了。”
说着,他又看一眼李凌,满脸忧色道:“还有,就在前不久,府衙接到了巡抚衙门送来的文书,说是要……要咱们今年如数将赋税缴纳!天可怜见,如今扬州已被摧毁大半,百姓衣食无着,连活下去都很艰难了,又怎可能让他们拿出钱粮来交税呢?
“大人明鉴,下官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望大人为我扬州百二十万黎民做主啊……”说着,楚濂已站起身来,便要朝李凌跪下。
大乱后,扬州府城就他一个官员勉力支撑,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已经让楚濂无法应付。而巡抚衙门送来的这道公文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甚至都生出辞官弃官而逃的念头来了,若不是李凌及时到来的话。
而现在,楚濂却是把这千斤重的烂摊子直接丢到了李凌身上,想看看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官员能否帮扬州解开这一个个的死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