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沈霖有点心动,又不好意思,“我,我先看看吧。”
“那你们呢,都想留下?”他又问。
“谁不想留下呢?以前窝在一个小地方,以为那就是天,现在出来了,见识到了,谁还想回去?”
离别在即,邓洁也变得异常感性,叹道:“不过我得回家看看,一年多没回去了,然后,然后可能再回来吧。”
“嗯,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能帮的一定帮。”
许老师义薄云天,又道:“其实你们可以回家呆一段,等电视剧播出之后,借着那个影响力,再来京找找机会,肯定有单位要。”
“要是要,户口不一定能转过来。你户口过来了么?”欧阳问。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那你就好了,抽身的早,我们就跟被抛弃了似的,一下子没方向了。”欧阳摇头。
八十年代不像后世,人都得跟着单位走,没有单位,孤身在京城混,要么是做买卖的,要么是盲流。
胡扯闲聊了半天,都喝酒,情绪也上了头。
不再按桌坐着,三三两两相熟的,有故事的,有过节的,凑在一块私聊。
许非犹豫片刻,还是拎着凳子凑过去,“让个座儿!”
他想往中间挤,结果张俪把陈小旭一抱,小旭一挪,在旁边空出点地方。
“你们啥打算?”
他搭在边上问。
“我准备回家,然后拍《家春秋》,刚好在巴蜀开机,我还离得近。”
“那太好了,我也先回家,到时候直接去找你。”
“家春秋?”
许非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家春秋》好歹也是名著,有谱没谱啊就敢接?你俩啥角色?”
“我是梅表姐,她是鸣凤。”
陈小旭哼道,“有没有谱的总得试试,免的老被人说不会演戏。”
“听听,这就叫小孩话。你们刚拍完《红楼梦》,角色还走没出来,又立马拍另一部戏。你们有那时间抽离情绪,揣摩人物么?真要试,起码也得休息一段,调整好了再说。”
“也不全是这样,不继续拍戏的话,真不知道干什么呢,这是我们一起决定的。”张俪道。
“不用想干什么,你们现在就是休息,或者撒着欢的玩,把情绪剥离出来最要紧……哎,合同签了么?”
“刚签了。”
服了!
许非脑袋疼,好歹商量商量啊!
俩姑娘瞧他的样子很奇怪,什么把情绪剥离出来,有这么重要么?
“行,拍吧,不自己亲身感受,别人再怎么说也是耳旁风。”
他叹了口气,道:“你们不都想当演员么?这次就好好体验体验,自己的资质悟性,还有非《红楼梦》剧组是什么水准。”
“……”
许老师苦口婆心,二人继续呆萌,像极了俩败家媳妇儿。
散伙饭持续了很久。
很晚很晚的时候,戴临风忽然颤巍巍的走上台,也喝了点酒,慢吞吞不太利索,底下逐渐安静下来。
老头望着台下,一时竟张不了口,掏出手绢擦了擦眼镜,复又戴上。
“82年筹备《红楼梦》的时候,我就是厚脸皮,非得要拍。当时有个专家跟我讲那《红楼梦》也是随便动的啊?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改。
我一听坏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改,那我还非得试一试。我就不信,中国拍不出自己的名著,拍不出自己的《红楼梦》。
后来就慢慢筹备,阮若琳,王扶霖导演,任大惠主任,李尧宗,周领……大家伙都来了,克服那么多困难,一直坚持到现在。
在座的老少爷们,都是咱们《红楼梦》的功臣。
今天拍完了戏,大家说声再见,各自保重,一句话很容易啊,但再想把大家聚齐,就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了。
人说老就老,当年我六十多一点,如今奔七十了。王导演开拍前一头黑发,现在也白了……
人一变老,都说记性不好,我倒奇怪了,反倒越记越牢。
84年春天,圆明园报到那天。
李红红,你拎着蛋糕来的,你父亲特意拜托我们,要好好照顾。全组你最小,也最害羞,一开始都不敢在食堂吃饭,打了饭回屋偷偷吃。
你可能不知道,每次我们王老师都扒着窗户看,看你把饭吃下去才放心……”
“呜呜……”
饰演邢岫烟的李红红捂着嘴,已是泣不成声。
“张俪,穿着军装来的,也不嫌热。一开始试的紫鹃,后来宝钗。”
“邓洁,你可能压力最大,凤姐演的好。”
“欧阳,找你可费了我们的苦心,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个贾宝玉。”
一个个都认识,都熟悉,老头站在台上讲了很久。
“从培训班开始算啊,我们坚持了两年五个月,中间有走的,有留的,那么多困难都挺过来了,感谢大家,感谢大家……”
老头深深鞠了个躬。
没人鼓掌,因为全在哭。
包括那些男同志。
陈小旭又埋在张俪怀里,邓洁跟沈璐(秋桐)抱头痛哭,沈霖、袁枚伏在桌上,头都抬不起。
许非抹了下眼角,一时无言。
欧阳又像极了宝玉,傻呆呆的念叨,“大观园诸芳流散,我们也要散了,也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