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道炮弹犁过的沟堑出现在泥地上,纵横交叉,夺目惊心。
树林里远远的传来后金骑兵的呼喊,喊些什么听不懂,只是越来越远,林子边上再也见不着一个人,只剩下一些刚从石堆里跑出来的人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不要命的朝林子里冲。
“一、二、三”聂尘举着千里镜,朝岸上逐一的点数,尸体混杂、场面血腥,看得不是很清楚,好半天之后,他才犹犹豫豫的放下千里镜叹息道:“打死了九个,不过多啊,连成本都不够。”
“九、九个!”
沈世魁已经震惊不已了,他按着船舷的手都在抖,结结巴巴的道:“聂、聂龙头,你知不知道,杀九个建奴马甲,就是九个人头,可以按每个人头领赏格五十两,九个就是四百五十两,还能直升百户!毛帅麾下,能一仗拿下九个建奴人头的人才,可很难得的!”
“是吗?”聂尘大喜,伸出手来:“沈太爷快给钱给官!”
“这个”沈世魁的神情变得更加的惊讶,再次吞了口唾沫:“聂龙头不要急,等到了旅顺,我禀报毛帅,一定少不了龙头的。”
“那也好。”聂尘本就没当真,纯属开玩笑,他指着舢板上望着定远号不知该怎么办的墩军们问沈世魁:“这些墩军我们顺道接走吗?”
“他们不会走的。”沈世魁却摇摇头:“墩军的命就在墩堡里,一旦擅离职守就是死罪,逃到旅顺也会被处死,等会建奴离去,他们还要回到墩堡中去的。”
“回去?”聂尘稍一思考,也明白了其中道理,这是治军之道,若是敌军一来就可以逃走,那旅顺城外绝对不会再有一个墩堡有人驻守了,大伙会全跑光的。
他望望随波逐流的舢板,又看看死在岸上的两个断后墩军,深深的吸一口气,朝站在一旁的洪旭道:“按沈太爷说的,开船吧。”
洪旭点头,正欲发令,沈世魁也长吐了一口气,却听聂尘吼道:“慢!”
两人愕然回首,却听聂尘恶狠狠的拉动了手里长绳,冲着岸上暴力的吐了一口口水:“再打几炮!”
“轰轰轰!”
四炮齐鸣,岸上又是鸡飞狗跳,仅剩的几个后金军正在满地找自己的马,听到炮响立刻撒丫子狂奔,头也不敢回,任凭身后铁弹飞舞,逃入林地里眨眼就没了影。
“好了,开船吧!”
聂尘轻松起来,哼声下令。
“升帆!左舵三!”洪旭应声高喊道,挤在船舷边的水手们也心满意足的各自归位,爬桅扯绳,仿佛最后的一轮炮击是从他们胸膛里打出去的一样,一肚子憋气有了倾泻,看着那些后金兵死的死逃的逃,心中无比痛快。
定远号慢慢远去,漂泊在海上的舢板依旧茫然无助,船上的人有的在低低哭泣,有的捏紧手中武器,怔怔的看着定远号上的黑底白骷髅旗,寻思这究竟是谁啊。
沿着海岸线继续往前,到天擦黑的时分,就看到了建在海边的两座城郭。
旅顺城分南北两城,是大明洪武年间,北伐辽东的大将定辽指挥使马云、叶旺所立,最初的时候只有北城。永乐年间,都指挥使徐刚又立南城,从此两城隔一条小河对望,互为依靠,北城屯兵,南城储粮,是整个辽东半岛的物资中心和运兵中心,从山东登州过海而来的物资人员全都在旅顺上岸,继而发往整个辽东,地理位置十分紧要。
眼看上岸在即,旅顺双城的城墙近在眼前,沈世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开始贴心向聂尘解释起整个辽东面临的形势。
“其实整个辽地,以辽河为界,分辽东和辽西。不过按照本朝常例,整个辽地也称为辽东,所以官面上不分辽东辽西,但若从山川大势来说,分辽东辽西是方便划分一点的。”
“辽西自然是指山海关直广宁一线,因为这一线背山面海,燕山山脉高耸入云,地形狭长,所以又称辽西走廊,这一条线上,立有宁远、锦州、大凌河等诸多要地,是督师孙大人重兵云集之地,关系到山海关的存亡,朝廷的眼睛也盯着这一块不放。”
“而辽东呢,也有一条走廊的。”
沈世魁把手指头在木头桌子上划了划,桌面上的那张简陋地图就被他划出一道指甲印来,甲板上风吹过,掀起地图一角,聂尘忙伸手过去,压住地图,仔细去看那道指甲印。
“这是不成文的,官面上也没说这个地名,是我们自己的称谓。”沈世魁笑道,指着指甲印道:“整个辽东半岛,被长白山西段余脉千山,从中截断,中间隆起两侧地平,也就形成了沿着西面海边的这条辽东走廊。”
“在这条线上,有辽东南面四卫,由北向南依次即海州、盖州、复州、金州,这四卫属于拱卫辽北平原的南四卫,大明朝要想从辽东旅顺登陆夺回沈阳、辽阳,就必须沿着这条线逐一的打下南四卫,才能摸到辽阳的城墙。”
“当然,若是不走这条线,由皮岛直接从鸭绿江上岸,从镇江、城一路北上,过青台峪破连山关,也能直抵辽阳城下,只不过这一路全是山道,大军不易通行,而且沿途多险要地形,很容易中伏,一般没人走那边。”
“建奴人少,为了提防汉人造反,将南四卫的人口尽数北迁,迁入辽北以北,给女真人为奴做马。南四卫之地大部分都成了无人区,镇守在当地的,也都是汉人降将。”
聂尘仔细听着,把所有的地形都刻在了脑子里,听完之后,才提问道:“既然如此,毛帅手中有好几万兵,为什么不北上呢?”
沈世魁瞪着眼,尴尬起来,心想这人怎么说话唐突起来了,但又不便发火,只好讪讪的解释:“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聂龙头有没有听说过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话?”
“好像听过。”聂尘搜索记忆,似乎在哪里的确看到过这句话,但具体在哪里,是前世的记忆还是后世的回忆,都想不起来了。
“女真满万不可敌,是说后金建奴的凶残恶毒。”沈世魁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的肉都在抖:“当初沈阳还在大明手里的时候,我在抚顺、清河一带经商,卖些南北杂货,亲眼见识到建奴军和大明军队交战,那打起来,老天,真是天地变色,日月惊叹。”
“哦?”聂尘好奇的看他,觉得沈世魁莫非看到了神仙打架。
“后金兵都是野人,长居白山黑水之间,上马为兵下马为民,能吃苦能受累,靠一双腿能日行百里,荷担百斤而不变色,因为常年狩猎,练得弓马娴熟,加上建奴尚武,以军功为晋升阶梯,所以全民皆兵,酋首努尔哈赤创立八旗制度,一声令下能将整个部落都动员起来。”
“打仗时建奴重甲兵在前,非军令而不敢退,称为死兵,死兵之强悍,大明健卒不能敌也!”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还想再说下去,聂尘却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的道:“沈太爷说这么多,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今天我随意几炮,就打死了九个,我想要是岸上有九百个,我还能打死更多,所以不是后金军强大,而是战法不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