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晨炊烟雾和煮食的香气当中,
看起来瘟头瘟脑而似醒非醒佝偻着身子的驻队新卒王健,端个竹子削空剖成的半圆食具,亦步亦趋的跟在长长队伍的后头,而机械性的完成洗面、净口、整理穿戴等一系列动作,最终出现在热腾腾的伙房和锅具边上,才领到属于他的那一份早食;
两个灰不溜秋的蒸团子和一勺子稀咧咧的菜粥,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有些心满意足了;要知道就算是他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机会吃上这些东西;黑糊糊发馊的糠和菜,还有时不时树皮和草根,才是占据他认知当中大部分时光的事物;
而在这里居然可以一日吃上三顿,那可是只有农忙与老天抢收成的时候,才会有的好事情啊,更何况午食还有顿干的麦饭或是粗饼,那是给大户老爷家拼了死力干活,也未必能得到的好东西;因此对他而言,多出来的这一顿晚食就完全是赚到了。
但是眼下他们还是不能马上开吃,而是得在各自火长的带领下,对着义军旗帜上完成几句跟读的训话和宣言。
无非就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叫喊着“父母生我,义军衣食”“天补平均,人人饱暖”或又是“杀官分田,世上太平”“打平不公,穷汉翻身”,乃至是“老爷肥死,穷汉逼死”“催粮一响,眼泪流干”等等,诸如此类堪称大逆不道,或又是对过往无比颠覆性的话语;
而说的不好,或是有错漏,或是有气无力的,都要受到责罚的;在这种充满集体氛围和某种郑重其事的轨仪式流程,只要少有迟缓或是犹豫,就会招致各自火长和伍头的喝斥甚至是拳脚相加,如果是屡教不改的话,那就会被罚站、抗木、剥夺早食到发配进劳役队里的惩罚。
至少,负责督促他这一队那个死沉脸的伍头鲁漂泊,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士;而他也不想再次一边受罚一边看着别人狼吞虎咽,而自己只能饥肠辘辘拼命咽口水的情形,那简直太过煎熬和折腾人了。
然后在吃完早食之后,开始列队行操之前,以及在午食后和晚食前,他们同样还要在宣读和叫喊上一次类似的内容;而王健也由此经历了,从最初的畏畏缩缩的不敢出声,到后来的用尽全身气力来宣泄的痛快与舒畅。
因为,他本名王贱儿,贱贱儿,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夭折了,所以才折了牙缝里生出来的半斗粮食,请算命的老冬呼先生给改了个健字,寓意为康健成人而已;只是他终于长到了承认的那一天,但是父母却在越发艰难的世道中早早撒手而去,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而他在不情不愿和各种担惊受怕当中,逐渐习惯了跟着大伙喊了多次之后,也自觉得有些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也就慢慢的明白过来了,父母早亡和世道艰难造就的郁结和慎微,也像是得到了某种宣泄和疏通了一般,让人觉得舒坦多了。
但是他其实更期待的是晚食之后,至少在义军这儿天黑之后是不用格外省灯火,而早早上草塌睡觉的;而是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和消遣的内容,比如,整队围着火塘最后一点余烬和亮光,一边检查各自的卫生,说一说各自的来历和过往,唱唱家乡的小曲儿,吹吹竹哨子和叶笛儿给大伙儿怡情。
而只有那些在白日里操行或是干活表现最好的人,才会得到进入到那所灯火通明饭堂里的机会;那里有管头派来被称作小先生的人,专门给他们说各种见闻轶事和古时的故事传说;只是去了回来的人都不免会是眼睛红红的,或又是迫不及待的找人宣泄和告诉一番。
于是,他们才隐约知道这些故事和见闻,都是与穷汉们为什么天生要受苦受累,还要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起来反抗世道不公,的种种根源和基本道理的所在。
“你愣各甚劳子。。”
当走神的王健,再次被脸色不善的伍头一巴掌给拍醒过来之后,赶忙从架子上端起一只消磨得笔直的竹棍;用包布的钝端在筐子里沾上白灰之后,才在吹响的哨声和口令当中,用尽全力的向前挺举着猛戳过去。
然后,又和队列里的其他人一样,不消片刻就手抖晃动的戳了个空,而落在了草扎的人垛子边上;然后有苦着连在喝斥和叫骂声中,赶紧退了回来有如此往复的继续操行着。
只听得在王健左右一片的吆喝和痛呼声中;时不时有人用力过前而跪倒在地上,也有人一下子脱力回不了气,而连人带杆子的飞扑在尘土里;还有人干脆惊慌失措的左右乱晃着杆子,而和别人敲打拍击在一处,而扰乱了一整火的突刺之态。。。
好容易一阵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就有表现最差的新卒被拉出来,强行绑上了稻草和木片做成的盔子,就此臃肿而笨拙的站在了其他人的面前,而开始充作了大伙儿的现成活靶子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