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惊讶地问宁玉穹:“姑娘何有此言?”又转头问肃王:“她还活着?到底有何隐情?”
宁玉穹只做没有看到洛亦寒和白玉波的警告。
宁玉穹轻叹道:“冯莹儿有一闭气绝技,又极善扮吐血。她事先以鱼肠装鸡血含在舌下,关键时刻,咬破鱼肠,扮作吐血之状。她舞乐技艺不佳,但是擅扮病美人,这便是她立身之本。”
肃王眉头微皱,他不近女色,但对端庄病弱的女子会尊重些。冯莹儿正钻了这个空子。
有跟冯莹儿相熟,名唤蒋云谦的青年脱口而出道:“冯莹儿居然这般愚弄世人吗?我听说她为了精研乐曲,呕心沥血,乃罕见的天才歌姬。我才特意去雨潇舫捧她的场。虽她歌舞不甚精彩,但我怜她病弱,从来打赏优厚。她岂能如此?”
宁玉穹叹道:“我前些日子闻听她要在徽州曲会上压轴出场,就替她捏一把汗。果然不多久就听闻她在徽州吐血。这是她惯常糊弄人的手段。”
宁玉穹是新晋的秦淮唱曲魁首,为人和蔼,她这一番话说出来,人皆信服。
“那她人如今在哪里?”秦王不由问道。宁玉穹看向肃王。
肃王一脸沉凝,眸子越发深沉。方才宁玉穹一开口,元冷竹就一杯杯地饮酒,再不多看他一眼。明明满室热闹,她却仿佛一人独坐,看起来异常寂寥。
穆明泓终于道:“冯莹儿吐血,为她把脉之时,意外发现她并无吐血之症。败露之后,她苦苦哀求为她保密,当夜她便离开了徽州。想来不会有事。”
他转头看着在座众人,眸子一沉,语气变得严厉:“冯莹儿虽脏腑无恙,可遍体鳞伤,哭诉说秦淮上有些人喜欢折磨病美人,以看她吐血为乐。她说再这般下去,恐性命不保。这就是十里秦淮的风流吗?”
当日肃王见冯莹儿可怜,默许她诈死逃亡。而徽州官员也小事化了,只对雨潇舫的人说冯莹儿自己走失。谁知一个月不到,事情竟传成了这般模样。
听肃王发难,众人不由皆面上羞惭,也明白了为何肃王一入金陵就申斥官员,“秦淮歌舞几时休”。
韩离陌忽然道:“肃王言重了。秦淮客人每日上万,难保没有一二歹人。怎生肃王竟因为一个歌姬,便迁怒秦淮上下?自高宗开国,世人皆知秦淮画舫,乐韵流长,肃王何故一言抹杀?”
肃王本一直在按捺怒火,终于忍不住了,眸色越黑,“任一个三流歌姬滥竽充数,欺世盗名,秦淮之乐韵风流在何处?”
秦王不由道:“泓哥儿说得好!”他环视众人:“这金陵秦淮地,真的有人懂乐吗?”
元冷竹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不料还是走到这个地步。可她此刻也觉得肃王说的好。
江南才俊们却炸锅了。
却见湛南远站了起来问道:“二位王爷,如何才算懂乐?”
穆明泓沉声道:“在你看来,什么样的音乐是上品?”
湛南远一愣,肃王气势惊人,不容他细细思索。他只得道:“曲调好听,新奇婉转,唱作俱佳,可谓上品。”
穆明泓面色冷凝,道:“大谬!本王若创支新曲,只曲调新奇,由秦王吟唱,但曲词粗制滥造,能说是上品吗?”
湛南远一时语塞。
元冷竹举杯,微微一笑道:“我也在江上听渔者高歌谣曲,可谓唱作俱佳。细听曲词却粗笨,浪费了好嗓子。”
她本容颜绝世,微带笑意,便如线描勾勒之图画,点染缤纷色彩,瞬时活泼鲜艳。
夕阳将没入水中,淡红光芒笼罩画舫,更显得她娇艳无双,似满室生辉。
众生望着她,不由心旌动摇,一时都思绪凌乱。湛南远一滞,竟说不出话来。
洛亦寒一看不好,立刻暗示韩离陌。
韩离陌站起道:“我乃浔阳韩离陌。家乡之弋阳腔,风靡一时,传遍江南。我自幼耳濡目染,颇有心得。敢问肃王,《荆钗记》、《白兔记》是不是上佳之乐?肃王莫觉得我金陵无人懂乐!”
穆明泓凝视着他,“懂乐?那你可知弋阳腔为何昌盛?北杂剧缘何衰落?”
韩离陌早有准备,“因战乱北杂剧传承断绝,而江南新声悠扬,就此消彼长。更因弋阳腔婉转动听,合辙押韵,板眼分明……”
穆明泓沉声打断,“何为弋阳滚调?”韩离陌一惊,他从未听闻,一时语塞。
穆明泓冷道:“弋阳滚调,打破曲有定字的陈规,不以曲牌害义,用字活泼,从不盲目讲究合辙押韵!你不过在照本宣科,说些陈词滥调,便妄称懂乐吗!”
韩离陌脸色苍白,窘迫难当,瞬间灰头土脸。
元冷竹望着英姿勃发的穆明泓,只觉痛快淋漓,又满饮一杯。
却见一轩昂青年站起,正是蒋云谦,“晚生葛阳蒋云谦。我师从乐论大家冀北欧。他老人家,持论与您相反,与韩兄相类。敢问孰是孰非?”
穆明泓盯着他,“冀北欧推崇古法,要求字字句句均不能破韵,但他编纂的曲目,到底有多少乐班搬演?如今江南人请客唱的最多的又是什么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