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维恩默然不语地将几个儿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费斯坚定的性格,那也曾经是他欣赏的一部分。强迫捆绑费斯已经没有意义,也拦不住,何况继承权何时变得那么不值钱了。
也好,将权力收回手里再放几年,重新观望吧,反正自己也还没到提不动剑的地步。
克蕾蒂一直在餐桌边安静地听着,或许也没在听,毕竟家族的这些事情从来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直到宴席不欢落幕,众人各怀心事离开,克蕾蒂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朴素整洁的房间,不像自己的便宜姐姐们那样有许多紫色粉色的华贵帘幔,也没有什么不菲的艺术品,几乎连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几样。
检查了已经布置完毕的,防备闯入者的预警魔咒后,又将几个中阶的强力魔法卷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克蕾蒂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突然有些无所事事。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抱着腿的姿势,克蕾蒂皱了皱眉头。
自己越来越像索尔那个家伙了。
窗外雨声淅沥,克蕾蒂对于雨天总是有着一种莫名地畏惧。
母亲离开于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
她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并且会一直那么孤独下去,直到她在修道院遇到了另一个比她还孤独的家伙。
说是遇见,也算偶然中的必然。
毕竟那是个可以安静沉默到不存在的家伙,而低调到极致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张扬。
有好多年他从不说话,似乎还很善于消失,稍一不注意,你就找不到他了。
不止一次,克蕾蒂躲在古老的柱子后面,看他因为不讨喜的性格而被孤儿们拳脚相加。但他从不哭喊,也极少反抗,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承受着世界的恶意。
克蕾蒂看着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默默爬起来,默默抬起手臂擦拟嘴角的血迹,默默走到井边清洗身上的伤痕和污渍,又默默抱着腿蜷缩回墙角,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每次看着他走向井边的背影,她总觉得在看一匹狼。
克蕾蒂知道狼如果受了伤,会跳进山崖下的沼泽里。山崖上的药草掉进沼泽浸泡腐烂后,会具备一定的疗伤效果,聪明的狼会浸泡在其中,安静地舔抵伤口,独自默默疗伤。
每次看到他抱着腿缩回墙角后,她就知道他又回到他的那片沼泽里了,静谧而安逸。
她突然很想接近他,告诉他,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在修道院那狭小的地下藏书室里,和他不期而遇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可惜概率和她们开了个玩笑,总在错过。
后来某天突然在藏书室里收到他威胁的字条,她兴奋得一整夜难以入睡,她觉得离他更近了。
每次收到关于他的一丁点消息,看到他的一点点进步,她都会高兴不已,仿佛自己受到了命运的垂青。
不久前在刻薄姐姐的宴请上乍然看到他,她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刮起了温馨的狂风暴雨,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等来了重合。
她拿捏着紧凑的时间,一遍又一遍梳理计划怎么把他骗到花园里和自己相见,她挑选自己最美丽的裙子,飞快地跑过花园爬到树上装成偶遇的样子,紧张地编织着要说的话。
她觉得自己毫无生机的生活从来没有那么少女过。
在树上听他说起他的凄惨身世,那笨拙却温暖的安慰方式,像消失的阳光一样,差点让她幸福得晕过去。
可惜自己的出现还是太突兀仓促了些,太多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好,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引起了他本能的反弹和戒备。
既在自己的期盼之外,却又在预料之中。
她无比懊恼初次相遇的不完美,但至少他和她也算有了开端。
夏天的时候,到达修道院后她焦急地寻找他的踪影,又一路紧张地窥视跟随。
直到看到他身边有了一个女孩,她才意识到他长大了。
她很高兴有人能温暖他。
至于自己心底撕心裂肺的苦楚,算了,还是不给他看了。无非是在心底挖个坑,再次掩埋而已,这么多年自己也早就习惯了。
很多时候,你往往想象不出一个人对你有多重要,直到有一天你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本来以为他会在修道院不声不响地等着自己,但现在看来,他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安稳美好的人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幸福着。
那样,……或许也挺好的。
你还会来吗?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这个绝望的地方?
克蕾蒂将脸埋进自己的怀抱,黑暗里响起轻轻地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