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翮行礼,含笑致意,夏侯淳连忙起身,自己似乎还在对方考察期呢,可不敢恶了这位。
王老太君抬眼,眉间露出一丝探究,慈眉善目地笑道:“太子殿下姿仪伟绝,丰神俊逸,胆略超凡,不愧为陛下后人。”
夏侯淳嘴角一抽,这话怎么听得有些含沙射影呢,难道是他杯弓蛇影了,还是起了小人之心?
心里不乏暗戳戳的怀揣小心思,但脸上不敢丝毫怠慢,恭谨一拜,半真半假地道:“不敢当老太君如此夸赞,后辈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常有狂妄怪诞之举,理当深受宗律族规惩戒,奈何北地不安,身为宗室子弟,不敢不往。”
他语气一顿,诚恳拜伏道:“今次小子道过晋阳,屡有冒犯,惊扰地方,致使百姓惊慌、各族不安,实乃夏侯之错,晚辈在这里向老太君与诸位前辈赔礼道歉了。”
老太君深邃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不是说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怎么口齿如此伶俐,呵,脸不红心不跳的把造反之事倒是甩得一干二净,不愧是那位杀神的后人。
呵,造反世家啊。
以她千年王氏的眼光来看,王朝更替不过时间长河中的一朵浪花,几百年后,巍巍大靖也必将被黄沙尘土所掩埋,她自然能不卑不亢。
之所以摆出这位恭谨姿态,自然是识时务为俊杰,还有便是当年太宗那次不亚于灭族之灾将王氏杀怕了,作为亲身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的人,她不想再来第二遍。
“咳。”
见她失神,有些恍惚,宋翮微不可察的轻咳一声。
老太君回神,凝神后,苍迈一笑,“太子言重了。”
坐在炉边的老人拨弄一下炉盆中的炭火,尊卑有别,他也不会虚情假意的乱客气,淡淡地瞥了眼两人后,“唤你们过来,是想问问,关于昨日那场刺杀,你们怎么看?”
崔氏嫡子崔晏派人袭杀太子夏侯淳,若成功也就罢了,自然一切皆休,可现在没成功,那自然是要拿崔氏开刀了。
是抄家灭族,还是只砍一刀,亦或者找几只替罪羊来为太子泄愤,都需要定个章程。
只不过这个取舍不是由崔氏来定,而是由晋州之主晋王府裁决。
当然,其实应该由太康那位来过问,可夏侯淳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这茬。
宋翮作为亲历者,自然知道昨日真人之战带来的破坏究竟有多大,这不,从昨晚一直在忙着搬家,忙活了老半天却仍然清理废墟,大冬天正忙得汗流浃背,便听到这位相召呢,他听到太子造访这位后,便知道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也不敢耽搁,当即稍加拾掇后,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清算崔氏,这是情理之中,却又是预料之外。
因为这晋州之事,极少能惊动这位存在啊。
即便过去四十年,他也只是一尊活菩萨,供在这里受人烧香拜佛,却不会干涉地方一切军政大事。
四十年如一日。
这也是外面这位新晋王世袭罔替得如此波澜不惊的缘由之一。
怎料,今日这位佛几十年来首次开口,竟然是因为这事儿。
只是为了替这位侄孙出气就消耗掉当年的恩情,值得么?
脑中思绪运转,这位前任工部尚书斟酌片刻后,试探性言道:
“将崔氏抄家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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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城,万宁宫。
骤闻晋阳之变后,凤榻之上那道妖娆慵懒身姿霍然起身,冷目如电,叱声道:“诏萧相、丘阁主入宫!”
翌日,大朝会。
新任礼部尚书伏奕上疏请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致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布施万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
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自言刑德威福,皆云由佛;福祸忧患,尽源于佛。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其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农,至于有秦汉,皆无佛法,君明臣忠。
倘其成势,必惑百姓为僧尼,招流民即成金刚,让我朝百姓易服、人心扭转,再不复顺民安邦之象。故臣恳请圣人降隆恩于下,惩比丘之恶,以昭世人,令百姓知朝廷之威福,晓沙弥之利害。”
万宁宫传旨,诏百官议其事,廷上,众臣以新首辅萧元正为首,新任兵部侍郎章万育、大宗正夏侯黎等诸位廷臣附议,六部尚书缄默不语。
“佛,圣人也,而奕非之;非圣人者无法,当治其罪。”奕曰:“人之大伦,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请圣人治其罪。”
“佛门事涉浮空寺,当须慎重以待,丘阁主以为如何?”
垂帘之后,头戴凤冠的凤袍妇人檀口轻启,漠声问道。
天穹阁新任副阁主张道源称奕言合理,顿首道:“天穹阁统辖大靖修道要务,沙弥比丘不足为患,唯一可虑者,当属广济、白龙、梵净等十余寺,诸寺职比玄门道观,行镇抚一方之责,使辖境百姓烧香礼佛,净土安民弃业遁世,故依臣计,当于靖国摒弃佛寺、勒令诸庙遣散僧尼,回归辖境各地,即令匹配,成家立户,产男育女,十年长养,可补生民损益。”
户部侍郎赞曰:“兴民业、耕民田、赡老育子,福泽一方,此为利国利民之良策,臣附议。”
贵妃缄默少许,缓缓言道:“佛门乃修道大教,冒然驱逐,恐引两教争端。”
丘虔礼稽首,抬首沉声道:“倘若浮空寺问责,天穹阁自当以我大靖江山社稷为重,以死御之!”
贵妃颔首:“善!”
恶沙门苟避征徭,不守戒律。
万宁宫以帝玺印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女冠,其精勤练行者,勒还乡里,诸寺佛庙,悉数罢之。
自此,玄释始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