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鹤:“我本打算自己奏请前去,父皇回绝了。”
屋里的男子回道:“你刚立了战功,二皇子心里不痛快,陛下把剿匪的差事给他,也是意在安抚。”他说完,转念问道:“其他朝臣呢?对此事,他们怎么说?”
盛鹤抬眼望了望夜色,回想着今日朝堂上发生的细节——
“陛下,‘抱山帮’的匪头林潇,可是个有名的刺头,年轻时候就是个没人管得了的,当初他敢不顾陛下脸色,辞官罢职,与流寇为伍,如今的通敌叛国,我看,他也做得出来!”
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几个有些资历的朝臣纷纷站了出来,中尉赵络的话尤其让盛鹤印象深刻。
“我记得当年,李石,李大人,是和林潇同年入朝为官的吧?”赵络道:“若这个林潇不那么执拗,向李大人学几分稳重,坚守在此,如今怎么也得混成个中尉吧?何至于成了倭寇流匪之徒呢?”赵络啧啧地笑叹:“瞧瞧,同年入朝,留在这里的,成了御史大夫,走了的,竟当了卖国贼!真是可笑……”
夜风涌入廊下,穿过盛鹤耳畔的银坠,圆环跟着跳跃起来,激起一阵细响,伴着灯下男人带着点无奈笑意的声音一起钻入盛鹤耳中。
“小子规,你看。”那男人道:“这世上,有山低,才会显得那山高,有人错,才能显出别人对。”他停了停,问:“后来呢?”
后来,李石坚持为抱山阁作保,和赵络在朝堂上吵了起来,皇帝一怒之下,把御史大夫押入了大牢。
屋里的男人沉默须臾,“李石李大人为官二十年,如今因为几句话入了大狱,看来,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剿抱山一派了。”
“老师,”盛鹤直起了身,“抱山阁不能灭。”
抱山阁位于西南最边线,险峻的群峰和山脉割开了大祁与邻邦各国,土生土长的原居民组成了最好的防守线,一旦抱山阁被灭,朝廷必定要派兵驻守边线,可是那里群山连亘、地势起伏,难守易攻,无疑会成为大祁最薄弱的防线,将来战事若起,被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男人缓缓问道:“你想如何?”
盛鹤凝望着窗上的人影:“我要去一趟抱山阁。”
那男人思索了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去吧,尽力而为。”他道:“如果陛下来问,我会说你在我这里闭关,但半个月以内必须回来。”
盛鹤应了,抬脚往外走,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子规,”那人道:“别忘了带好你的剑。”
*
金碧黛瓦的皇宫内,一道白色的残影无声无息掠过朱墙,没惊动一个岗哨,盛鹤轻功好,脚程快,没带一兵一卒,出了华京独自往西南方向的远山而去。
他一路过群峰,赶路赶了小半夜,最后在不知道哪座山头停了下来,盛鹤随意寻了个很不显眼的山洞,没入洞,只坐在洞顶歇脚。
春末的风已经带了暖意,吹动了山头几棵焦灼而开的槐花树,盛鹤坐在洞口顶,随手在旁边掐了朵槐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捡了片不知道来处的叶子横在嘴边吹,没音没调的,吹了一会儿连他自己都难听地直眯眼,太子殿下没驯服那片树叶子,索性扔了吹空口哨。
疲惫的星星闪了大半夜,月亮已经开始缓缓下沉,山间的风一股股掠过盛鹤耳坠的银环,激起一串细微又悦耳的脆响,盛鹤用指腹随意地拨了一下银坠,坠下的银环登时更聒噪了,张牙舞爪地跳跃起来。
忽然,他在这片凌乱的清响里捕捉到了一股不来自山谷的细风,乱入似的钻进空心的银环,激起一声尖锐的、变调似的响动。
有人。
盛鹤耳朵一动,身形几乎在同时离开了洞顶,连走势都没看清,就已经落在了洞口不远处的树梢上,树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好像只是承载了一片落叶的重量。
盛鹤的右手已经握在了腰侧的剑上,大拇指的关节顶着剑柄,微微推出一小节锋利的剑刃,他眯着眼注视着山洞口,眼睁睁看着洞中走出来一个人。
太子殿下看清来人的瞬间,目光一僵,“……秋先生?”
这不是昨天夜宴上刚刚见过的……华京大才子吗?
月光柔和又清冷,林间树梢伸出张牙舞爪的枝丫,只见秋桀无比坦然地走出山洞,他背着双手,抬头看了一眼落座在树梢的盛鹤,脸上没有太子殿下的错愕,秋大才子从容地微笑着,好像俩人相遇的地方不是在这诡异魔幻的山头,而是在华京繁荣的大街上。
他守株待兔成功,把偷溜出皇宫的子规鸟逮了个正着。
“太子殿下。”秋桀站在树下,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与当今场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昨天第一次见时,小人忘了自我介绍,重新认识一下?”
秋桀抬头望着盛鹤,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低柔而沉缓地一字一句道:
“小人姓秋,名桀,字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