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啥呢,明天早晨到不了的话,那人家生产队队长那里咋交代啊——咱说的是今天下午就回到家里的,现在咱必须连夜赶回家去才行——”
“俺是说连夜赶回家去还不累趴下了啊——”年轻人继续辩解道。
“哎他奶奶地,你小子咋回事哩,你看你哥哥,自己一个人拉着车,都不言声,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帮着你拉偏套,你小子一口一个累,你不知道咱成分不占啊——要不是人家队长给顶着,为了从太行山里拉两车煤回来卖掉给你奶奶看病,那要是大队革委知道了,还不又得叫你爹我去挂牌子游街啊!”老汉气呼呼地说道。虽然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陈牛儿听到了。老汉似乎好容易逮住话头子,却继续说道:“你小子不知道今冬实行冬闲变冬忙啊,反正还是万人大会战——去年是挖沟挑壕,今年搞样板田,男女老少老婆孩子齐上阵吗,冒严寒战风雪,洋镐撬杠都派上用场,去地里别冻块,搞深翻——大批判开路——”
“爹——你别说了行不,看让人家听见——”一直未说话的另一个年轻人看了一眼陈牛儿,陈牛儿赶紧躲过了他的目光——陈牛儿不想伤这一家人的自尊,他们是不愿意让别人听到自己成分不占、挨批斗游街之类的话的。
然而陈牛儿还是听见了他从未听说过的样板田以及别冻块这样的新话语。
乖乖,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又有了新的花样了。他想甭问,那所谓的大批判开路准又得找成分高的人家当作活靶子无疑。
于是陈牛儿也不想再听下去,他只是觉得爷儿仨吃那红薯面的烩饼子有些可怜——奶奶地,家乡人依然是在吃这个啊!
假如自己回到大屯,不是也得吃找个么!想到这里,他就改变了初衷,而不想在这里吃晚饭了。原先他是想在这里将他的那玉米面与高粱面两掺的窝窝在这店里烩一烩吃的。现在他不想当着爷儿仨的面拿出自己的那闪着些许黄颜色的窝窝头了——
他不愿意同类相残。因为他听老汉说了他们的成分与自己一样不占,那就不是地主,就是富农,反正是不占。
他没有能力接济他们。他更怕搭讪起来确实距离大屯村三五里路的邻村人,那样问起自己来,将做何解释啊!
于是他默默地离开了这个马车店,骑上自行车继续上路了。
|||
( 河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