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苏站在正堂檐下,看了一眼已渐渐四合的夜幕,他道:“宵禁了,回来的还算及时。”
这时,长安有六街鼓,入夜前六街鼓鼓声齐鸣,接连六百下,就是长安城的宵禁时间了——前一刻还人来人往的长安三十八条大街上,下一刻已然空无一人。
这正是: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然而,长安大街虽然开始了长达一夜的宵禁,但城内一百零八坊的夜晚才将开启。
平康坊里的花街柳巷歌舞升平,崇仁坊里的旅店胡姬载歌载舞,永崇坊西门之北的小宅里也灯火通明,舅甥仨正围坐堂屋暮食。
四方矮桌上一大锅羊肉汤,因着已是深秋,没几日进入农历十月就算是初冬了,这时夜里天气早已冷了下来,羊油一冷就易凝起,便在锅下面架着炉子。
炭火旺盛,奶白的羊肉汤咕噜噜翻煮着,可以清楚看见锅里满满的大片羊肉,一旁还有白菜、萝卜为佐菜涮锅,浓香的豆酱为蘸料,搭配十来个白面蒸饼。
羊肉就要吃原汤才炖出来的味道,白菜、萝卜口喜味重点的话,却是可以蘸了豆酱,就着白馒头吃。
刘辰星一大口羊肉下去,再白菜涮好蘸了豆酱就一口白馒头,说来也就是长安老百姓寻常吃食,却吃得人格外满足。
尤其是堂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风声呼啸,还刮着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这种充满萧瑟之感的天气,只会让远行的游子倍加思乡情切,可也许是阿舅的家让她彷如身在自家,又有炉火源源不断的散发热气,驱走了两个多月一味赶路的漂泊感,只觉身在这陌生而庞大的长安城里,一点也无异乡人的孤寂,反倒格外的踏实。
这一天晚上,舅甥仨,也是师徒仨,吃着羊肉汤锅子,聊着彼此这八年的生活。
柳文苏从兄妹二人口中得知了柳阿婆如今已被柳氏接到身边,作为独子却不能侍奉阿娘身边的愧疚少了一些,也更安心了。
兄妹二人从柳文苏口中知道了今年省试的主司是谁,其喜好又如何,若要行卷当诗赋陈启哪位达官贵人。更重要的是,听了柳文苏在长安这八年的经历,特别是连考四年才得以高中进士的种种,兄妹二人心态逐渐放平,不再苛求一定要考中如何,只全力以赴即可。
虽有说不完的话,但一连两个多月的风尘仆仆,如今终于投奔了他们视为师长的阿舅身边,身心跟着放松之下,就困顿的不行。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刘辰星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终是支撑不住,随意洗了脸和双足,就回了西厢歇下,舅甥二人则去了东厢一人一间屋子住下。
没有沐浴洗去身上的尘埃,却还是睡了从七月出发至今最为黑甜的一觉,第二天生物钟使然,天色才麻麻亮就醒了,该是雷打不动的晨练——练字背诵。
然推门而出,却见一身青碧色官服的柳阿舅早等在院子里了,不由讶然:“阿舅,你不去衙署视事吗?”她记得早朝一般始于凌晨四五点,阿舅即使官位够不上每日早朝,却也当天刚亮的时候去衙门上班才对。
柳阿舅见刘辰星还是按照八年前晨练的时间起来,心下已然满意,至于还在呼呼大睡的外甥,他心下冷笑了一声,只和颜悦色的对刘辰星道:“秘书省校书清闲,若不是阿舅才任校书,又可以混一顿朝廷的免费午食,一月去上三四次已经不错了。所以,以后阿舅可以陪你们晨读完,再去衙署视事也不迟。”
言下之意,他们兄妹又要回到被柳阿舅教学的日子了。
听明白意识,刘辰星张大嘴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