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连年实施善政惠及天下,但政令不出近畿又有什么意义?世家贵族把持官场,豪强大族鱼肉乡里,善政下沉到基层村镇都会被官吏执行成恶政。善意的低息青苗贷,被摊派成高利贷导致老百姓家破人亡;四年一度的科举,座师门生结为朋党充斥朝野。”
“这是国家之毒,盛世之毒,时间之毒。”令将离叹息道:“人口激增土地兼并形成了贫富悬殊,基层乡贤盘根错节导致朝廷对外区失去了控制力。”
“就像是盖楼,盛世之初楼层低,只要打好桩,准备好建材,就能盖出四平八稳的大楼;而乱世之始则是盖楼盖到百米高,地桩已经不堪重负,然而高楼还在不停盖高。一旦遇上天灾人祸的影响,这座看上去宏伟高耸的高楼,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而轰然崩塌。”
“皇室已经尽力了,朝廷也已经尽力了。但有些事,并不是事在人为,而是天意难违。”
“盖楼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茶世隐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原来满朝诸公都是鞠躬尽瘁维系大局的忠臣?”
令将离沉默片刻:“不敢当,还请执剑人指点。”
“我就懒得指点你们了,茶校长,你来代劳吧。”茶世隐平静说道:“你脸上的不屑已经溢于言表,我感觉你在等待这个骂他们的机会已经等了很久……别客气,我请客。”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茶欢看向令将离:“老家伙你刚才是不是说豪强鱼肉乡里,土地兼并严重,百姓失去土地,朝廷政令难达基层?”
“是。”
“那你们为什么不杀光那些豪强地主,将他们的田收归官田,雇佣百姓作为佃农?”
“这正是郡守和执政官的任务政绩。”
“他们杀了一两个小地主有什么用?那些在朝中有人的豪强大族呢?那些紫袍大员的世家大族呢?那些由异姓王公繁衍出去的显赫贵族呢?那些才是土地兼并的大头,杀光他们不就有田有粮了吗?”
“……”
“政令不出近畿,不正是你们朝廷内党争严重的原因吗?朝廷里分为令和两党,你令将离的政策,和岚的人就敷衍拖延;和岚的任务,你令将离的人也会拒绝执行。你为什么不将那些反对你的人宰了,好好整顿一下朝廷?”
“……”
“朝廷内官官相护朋党林立,不正是你们录用了太多同乡人吗?你为什么不降低炎京干员的采用率,让更多外区人入京任职。特别是金辉人、幽云人、苍蓝人、天际人,他们在炎京人生地不熟,就算结为朋党都会因为口音问题产生交流障碍……说起来我记得你令将离的侄女好像已经是纯蓝干员了,你们令党的势力又变大了一分哎。”
“……“
“按我说,就应该将你们两党人杀掉一半,就算不杀也得革职赶回去种田。像你侄女那么漂亮可爱,肯定很会种田。”
“唉。”令将离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如果按照茶欢你这样施政,就算没有妖变之灾,外区军队也肯定能兵临城下。朝廷不是丛林,杀戮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就算杀了一个大臣,那么换上来的人难道就不会贪污,不会结党,不会枉法吗?”
“执政也不是战争,就算郡守族灭了一个盘根错节的世家豪族,那么多出来的田地资源还不是要郡守府管理?郡守府管理不也是官吏在管理,只要是人在管,就必然存在可钻的漏洞,只要他们大笔一划,这些官田也迟早会流入到其他豪族手中,郡守又不能天天去田里看,他还不是会被官吏蒙蔽?”
“然而严苛杀戮的结果是什么?底下人联手粉饰太平渲染盛世,绝不让上位者知道一丝一毫的真相。犯错的结果就是死亡,那么他们就绝不会让上位者知道自己犯错。”
“如果说优秀的制度是治本,良好的政策是治标,那茶欢你这个连治标都算不上,顶多算得上斩脚趾避沙虫——为了避免小的危害,却对自己造成更大的伤害。”
“茶欢你是优秀的教师,但肯定是不及格的政治家——政治在于妥协。杀戮是很好用的工具,但正因为好用,所以不到不得已千万不能用,因为人都会犯错,政治需要给人改错的机会。”
茶欢冷笑一声:“你说的自己好像很优秀的样子,那么政治家令将离你怎么不让外面的军队妥协,乖乖放弃进攻炎京?”
“指责别人错误是很容易的事,但伤口再多的战士也还是战士,完美无缺的苍蝇终究是苍蝇。”
“那你是说你是战士咯?来,咱们出去比划一下。”
“我没说我是战士。”
“那你意思是说自己苍蝇?”
“……”
皇太后举起右手,茶欢和令将离顿时闭上嘴。她看向嘴角露出讥讽笑意的茶世隐,深深低头鞠躬:“皇室无能。”
令将离没有犹豫,带着几位阁臣实相一起鞠躬:“朝廷无能。”
皇太后道:“辉耀局势糜烂至此,皇室与朝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现实有多大困难,但身负万民期望,执掌万民生死的明家朝廷,不仅没让民众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反而害得他们不得不作乱生事,都只能证明皇室昏庸,朝廷无能。”
“但炎京百姓何其无辜,千年古都不应经历兵灾冲刷;而皇室是辉耀旗帜,万世传承一旦崩毁便不堪设想,重则辉耀分裂再难统一,轻则乱世绵延百年民众饱受征伐。”
“哀家……我知道这样是很卑鄙,很无耻,很不要脸。”皇太后声音里满是歉意:“但我还是要恳求执剑一脉,请出圣剑辉耀,拯救百姓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