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睡了?”
苏慎之手无意识地向前伸出,像是想追回那只细瘦得叫他心惊的胳膊。
成亲那夜,她似乎不是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
便真如此度日如年么?
他心口浮起细细密密的疼,像是头一回在翰林院做事,出了差错被上官冷嘲热讽时的那种难堪,却又比那更难言。
她的日子更难捱吧?否则怎会短短时日,便消瘦成这副模样!
她嫌弃苏府?嫌恶他?
苏慎之本能地升起一抹不悦,随即警醒。
他怎的又怨怪起她来了。
她是他的妻,若他都不为她撑腰,让她在这偌大的府里如何过?光是应付难缠的婆母与心怀歹意的小姑,就够叫她心力交瘁了。
苏慎之心下苦涩难言,无法面对她那张平静到陌生的脸,仓皇地转开去瞧床上睡着的女儿。
苏宝儿一岁多了,见了的都说长得好。
可他记得很清楚,苏宝儿刚出生时皮肤通红,五官紧促,连眉毛都没有,丑得简直难以入目。
而且还很脏,吃奶会吐,还胡乱屙屎屙尿,搞得满屋子都是尿布味,还曾经吐在他身上,恶心得他也吐了。
他再不愿抱她,本来也有抱孙不抱子的古训,何况还是一个小丫头。
她还特别吵,哭起来烦得人不得安宁;她总是流口水,一个不留神还撕毁了他随手放下的书本;
她还总是生病,凉了咳嗽发热,热了中暑起痱,吃个奶还要上火跑肚的,没一日消停。
就跟苏瑾沫说的那样,她就是个讨债鬼,来苏家讨债的。
这孩子在她娘肚子里时就不安分,叫张氏动了几次胎气,最后还闹得她娘小产,可不就是来要债的么。
偏偏张氏拿她当眼珠子疼,对着她便能又说又笑地过上一天。
不单晚上要带着她睡,白天哄着她玩,还变着花样给她做衣裳吃食,却连给个笑脸都吝啬给他!
还叫她宝儿!
稀罕么?他又不是没人伺候。
他堂堂状元郎,有的是女人肯对他笑,为他生一打儿子!
可他给张氏面子,只与她们逢场作戏罢了。
便是家里也只收了一个朱砂做姨娘,避子汤从不曾断过,不就是怕养大了妾室的心思,反过来给她们娘俩气受?
尊卑不分是乱家之本。她是他的妻,他尊重她,可也不想惯得她骑在头上,被人取笑夫纲不振。
他觉得父亲跟母亲那样就很好,相敬如宾一辈子,人人争相夸赞。
他希望她能跟母亲学学,也做一个贤妻,不要总是跟他倔着。
还能倔一辈子不成?
他是她的夫,比天还出头一点,她到底明不明白?
可这些固有的天经地义般的念头,却被一个丫头的供词打得稀碎!
在碧丝嘴里,他也成了折磨张氏这个苏府媳妇的帮凶。
他,无言以对,却又不得不来。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犯错?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他娶她便要叫她过得好,和和美美一辈子。
一辈子还很长,他改。
张秋莹点点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同样还是一身酒气,虽然在外头散得不少,依旧臭气熏人。
小孩子鼻子灵,最受不得这臭味。
张秋莹垂下目光,往前挪了半步,挡在女儿跟他之间。
“我今晚在这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