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月跟在云珠身后,由韩府侧门穿过前院,再过了垂花门,才进了内院。
一进内院,入眼便是一个大花园。林静月看着这熟悉的花园,忽然停下脚步,心中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内院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极为熟悉,她曾倚过的水榭围栏,她曾藏身过的紫藤花架,还有韩庭亲手为她扎的秋千架——
阳光落在那空荡荡地秋千架上,一瞬间,她恍惚看见一个身穿粉色襦裙的十三岁少女就坐在那架秋千上,一身青葱色长衫的十七岁少年在身后为她一下、一下推着秋千,他越推越用力,她就越荡越高,她粉色的流仙裙在风中翩然翻飞,划出漂亮明媚的弧线。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清脆,仿佛就在耳边。
林静月一下笑起来,那些旧时光,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却失去已远。
她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一座看起来荒废许久的院子,那院子里一株棠梨树长得极好。如今四月末,正值花期,雪白的棠梨花开了满树,树冠高高地露出院墙遮住了半个院子。那是她住过的院子,那株棠梨树,是她刚进韩府那一年,同韩庭一起亲手种下的。那时她说冬天时,最喜欢吃冰镇棠梨,韩庭便说要为她种一棵棠梨树。
所以,她就将那个院子改名为“胭脂院”,取自宋人王禹偁的《村行》里的一句:棠梨落叶胭脂色。
如今想来,她不该取这个名字的,竟是一语成谶,因为下一句是:荞麦花开白雪香。她后来可不就被王雅婷使计卖入雪香馆了么。
不过,那一切都已是前世的事情了。林静月在心里笑了笑,可不就是隔世么。
“大姐姐发什么呆?”走在前面的林静文不耐地回头催促她,林静月收回眼神,看见领跑的云珠正不满地看着她。她立刻收了心神跟了上去,一路往王雅婷所在的主院去。
才刚踏过主院正屋的门槛,林静月就听到了王雅婷歇斯底里喊声,“他做梦!我死也不会让崔玲那个贱人的尸体进门的!”
林静月猛地抬眼,就看见王雅婷正坐在正屋中的须弥榻上用帕子抹着眼泪,她今天穿了一身端正的红,梳着高椎髻,戴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一眼看过去,珠光宝气,盛气凌人。她这般打扮,分明是在显示自己正室的身份,古来只有正室,才配穿这最正的红色。
而王雅婷身旁坐着一位圆盘子脸的妇人正在安慰她,林静月认得那妇人,那是王雅婷的大嫂王邹氏。前世,林静月与王邹氏仅见过几面,但每一次王邹氏都给林静月一种极为精明的感觉。
“她活着时,我没让她进门!现在她做鬼了,也休想进韩家的门!”王雅婷的眼神透出几分阴狠,对着王邹氏道,“他敢把她抬进来试试,我就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王姐姐。”林静文今天虽是第一次见王雅婷,但看王雅婷这个样子自然一下便猜到这就是自己今天要讨好的正主。她立刻按着林玄奕的吩咐一脸亲热地走上前去,对着王雅婷道,“你快别伤心了,哭坏今日这么美的妆,岂不是浪费了。”
“你是谁?”王雅婷狐疑地看了林静文一眼,因韩庭太让她难堪,故而今日她找来撑腰帮忙的人极多,倒有一大半不认识的。
“我叫林静文,我哥哥是林玄奕。”林静文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林家人。”提到林玄奕,王雅婷便知道林静文是京城巨富林家的女儿了。正如林玄宵所说,她一点都看不上硬跟她们王家攀亲戚的林家。故而就只是撇撇嘴不再搭理林静文,继续同王邹氏说话。
林静文顿时一脸尴尬。
林静月站在门边打量着王雅婷,王雅婷比起当年形貌,明显成熟了很多。她已有很多年没再见过这个女人,只午夜回梦时,仍是会梦见这个女人那恨毒了她的眼神。
其实她有时候也在想王雅婷到底该不该恨她,她想她前世唯一做错的大约就是太爱韩庭了。
她自十岁起就寄居在韩府,与表哥韩庭青梅竹马,渐生情愫。虽说两人未正式定下婚约,但早已得舅父舅母默许,只待她及笄,就为她和韩庭办婚事。那时,她本以为她与韩庭必定会顺利结为夫妇,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在户部任侍郎的舅父在一次押送一批银两前往河西赈灾的途中遭遇劫杀,不仅赈灾银两全部被劫,舅父也死于贼寇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