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八年,冬。
鹅毛大雪簌簌而落,飘零到屋檐上。阴暗的天空下,仍看到冷宫里昏暗的光。透过暗淡的烛火,可见一素衣女子跪在拜垫上。
这女子一头长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其余乌发倾泻至拜垫上。她脸庞清丽,面色有几分苍白憔悴,反而平添几分动人之意。
此时,她失了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正低声念着佛偈。
外头的寒风凛冽,寒风透过窗户趁机溜了进来,她的衣服本就单薄,风一来就更冷了,刺骨的冷意似乎快要吞噬她瘦弱的身躯。
她已经是一个废后了。
宋靖玉睁开眼,眸中倒映着一片萧瑟狼藉。
她本是将门嫡女,身份尊荣,若不是真心爱着…那个狼心狗肺之心,断不会入宫为妃的。
这么多年啊,她帮着李修文从废太子一步步成为九五至尊,夺天下,定江山。可之后呢?
李修文把宋凝玉抬进来,做了和她平起平坐的同皇后。她为了他一步步忍让,退缩,最后失去一切,落入了这冷宫之中。
除了一个毒后的名声,她竟什么都没留下。
宋靖玉讽笑一声,阖目继续念。
“娘娘!”一个宫女推门走了进来,竟是礼也不行,双眉高高挑起,声音都透着讥讽,“陛下和皇后娘娘叫您过去呢!”
破旧的屋门“吱呀”两声,在一片寂静当中,显得有些突兀了。
宋靖玉没有搭理她 ,仍然面向桌上的菩萨低声念着佛偈。
这宫女是当今皇后宋凝玉的贴身宫女,荛春。
身为皇后的贴身宫女,荛春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的,当即火气就上来了:她一个废后算是什么东西?就算以前身份尊荣,落到这冷宫中,也不过是个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蝼蚁罢了!
她眉头一挑,笑道:“娘娘,您现在全身的筋骨都断了,不良于行,现在不动身,可切莫误了时辰啊。”
要刺人自然是要往最疼的那个伤口上戳。
宋靖玉现在筋骨寸断,武功尽废,连出行都困难,到时还不是得仰仗她?
宋靖玉依旧闭目不答,低声念着佛偈,面上竟有些许慈悲之意。
见鬼的慈悲。
荛春心中的火烧的更旺,但这也助长了她的胆子。
这些贵人们从前高高在上,现在却可以任她揉捏。她心中道:要怪就怪你不识相!
她上前就要扯住宋靖玉的头发往上提,岂料宋靖玉这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呢?线条柔婉,眸色清亮,但在那眼瞳深处,却又带着幽幽寒气,比屋外那绵延的大雪还要冷。
荛春打了一个激灵,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原本伸出的手也凝滞住了。
这时听眼前的贵人似笑非笑道:“若误了时辰,圣上降下责罚,你猜……是你的重,还是我的重?”
荛春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奴才罢了,在这深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荛春顺着这话想去,也不由心中惴惴。皇上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若到时发怒要砍了她,她在皇后娘娘身边再是得宠,也是没有用的。
想明白这一出,她面露惶恐,对宋靖玉的态度也恭顺了许多。
荛春为了不伤到她,派人去找榻子去了。
宋靖玉把目光落到桌边的拐杖上,她用手作脚,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身子,握住了拐杖。
这拐杖是李修文命人给她做的,她收到拐杖的时候,自觉得讽刺。
他亲手废了她的筋骨,又命人做了拐杖,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羞辱吗?
执着拐杖,她趔趄地走近供桌旁,伸手擦了擦供牌上的灰尘。
上面隐隐约约地写着,爱子李袙之位。
宋靖玉指尖从上而下地抚摸着供牌,当年她的孩子八岁,被宋凝玉设计捉了去。她不顾皇后的面子,低头去求她。
她哭着道:“你恨我,就冲我来好了,不要伤了孩子。”
宋凝玉一副胜利的模样,她得意道:“好啊,臣妾什么也不要,只要娘娘的皇后玉玺。您若拿来,就放过他。”
宋靖玉照做了,派人送了玉玺过去。可等来的,却是他的死。
宋凝玉看着落魄的宋靖玉,嘴上带着阴森的笑容,道:“我最亲爱的姐姐,您还真是相信啊!您在战场上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想过,您的孩子对本宫来说也是一个祸害呢?早不除晚不除,不如趁早除了他好。”
失去了皇后的玉玺,她就变成了一个名存实亡的皇后。再加上李修文早已不宠爱她,便把她扔到了冷宫里。
夫君心不在她身上,她唯一的孩子是她生存在这个皇宫里唯一的希望。而宋凝玉,把她唯一的希望都抹杀掉了。
想到这里,她咬紧了牙关,桃花眸中透着恨意。
若他还在,他应该已经十五了。
可他们不知道,她暗中还留了一手。七年前孩子死后,她就以休养的名义,到佛寺去阪依佛门。
后来,李修文以她要还俗的名义,派人到佛寺把她抓了回来,断了她的筋骨,让她再也习不了武。
她曾经为了这个男人,与父亲决裂,又亲自披上铠甲,替他杀了皇帝,助他登基。
这么多年来,她背上了毒后这个骂名。只要能完成他的愿望,她做什么都愿意。
可是她看错了这个男人,不但国家没治理好,民不聊生,还把她的死对头宋凝玉接了过来,同为皇后,与她平起平坐。
没有玉玺,这个皇后就名存实亡。宋凝玉为了这个位置可谓是煞费苦心。
宋靖玉反复摩挲着供牌,眸中恨意交织着杀意,道:“袙儿你放心,母后一定会亲手为你报仇。”
立政殿内,烟雾缭绕,博山炉内散发着阵阵檀香,给幽静的房间添了几笔神秘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