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分。
海禾特别喜欢秋天。尤其是焦黄干枯的落叶散在地上,踩上去时那一阵阵“刺啦啦”声,传入耳膜是那么地干脆利落,就像挠挠痒抓过心口一样舒畅。
那累积了整整春夏力量的叶子,在几阵的秋风中迅速失去水分,剩下了叶面上泾渭分明的经脉诉说着曾经丰盈的生命。可这残留的一点生命证据,很快会在海禾的脚下化成碎片,留下一地的沧桑。
如果是某个文艺女青年的话,此时一定是留下几句诗行,或者穿一身棉麻的长裙裹一条长围巾,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陷入遐想。
海禾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她只是单纯喜欢在枯叶上行走,在那一阵阵刺啦啦的声音中,心情就特别愉悦。那些千头万绪但无从说起的琐碎,那些不值一提但又不吐不快的苦闷,都随着黄叶化成一阵阵碎沫。
不过,要想踩到这么干脆利落的枯叶,那还是要等上长长的一段时间。
深江区临近大海,气候比较温暖,往往要秋末冬初,甚至是立冬小雪才可以实现,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秋天的偏爱。
海禾此时无比渴望秋风能带来些许清凉。教室里实在是太热了,那吱吱哑哑的吊扇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那被风扇扰起的一阵阵热浪反而让自己和孩子们更加昏昏欲睡。
海禾真不知道自己这一节课在讲些什么,开学都三个多星期了,她感觉自己都没进入工作状态。下课铃声一响,她跑得比学生还快,直奔办公室。
最近她常常感到累,总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屁股刚沾上椅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说,懒懒地趴在桌子上,仿佛把所有骨头都卸去了,像极了一条筋疲力尽、无力挣扎的八爪鱼一动不动,却只见整个身体因呼吸而起伏着。
还没享受一会儿工夫,只听得谁在敲她的桌子,抬头一看是张巧,心想着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八卦要宣布了。
果不其然,张巧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你好悠闲啊,跟个没事人似的。”
听这话,杨海禾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有点不高兴:“我怎么啦,一连上了两节语文课,嗓子都冒烟了,休息会儿算是犯什么错了吗?”
“你还有心休息?”张巧对着门的方向撇撇嘴,“我刚才看见林俏又往校长办公室跑了,这几天都跑几次了,你还稳坐钓鱼台啊。下星期就要民主评议了,你赶紧也跑几下啊。”
张巧越说越响,话音刚一落下,就像完成任务一样不管海禾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将便屁股一扭坐到她自己的办公位置上了。
杨海禾本来还想拉着她再说几句的,一抬头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郑惠琴老师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心里便一阵发虚,赶紧着闭了嘴,心里倒是一阵翻腾开了。
工作十几年了,杨海禾自认为兢兢业业,本本分分,赢得学生和家长们的好评,但至今还顶着二级教师的职称,每次经过学校“教师亮相台”,瞥到自己头像下“二级教师”四个字,便如芒在背。
看着自己同龄的朋友、同学纷纷评上一级教师,有的甚至评上了高级教师,心里总觉得五味陈杂。
这几年,深江区的小学教师评职竞争越演越烈,就拿杨海禾所在的曙光小学来说,最近几年职称参评名额每次落实到他们学校的都只有一个,而学校里待评的教师却是好几个。
僧多粥少,究竟谁能争取到这个名额,便成为全校所有老师课余饭后一个热门话题。
今年最热门的参选人物是林俏、杨海禾、方辰辰。其中方辰辰年轻,资历尚浅,业务分数相对较低,她报名时就宣布这次评选只当作是一次排练,为以后的评选做演习罢了。
所以学校老师把此次评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俏和杨海禾身上。
更有好事者还把她俩的业务水平、人际交往能力、家庭背景私下里做分析比较,预测本次会是谁夺得这个名额。
对于这一切,海禾心里当然是明白的。一星期后就是民主评议了,然后推出人选、公示一周,最后学校把全校唯一的评选人员名单要上报区教育局,这才算真正得到一个参评名额。
本来民主评议在整个职评过程中不算重要的一个环节,但不巧的是,自己和林俏的前面的各项分数居然执平,最后能起决定作用的就是学校的民主评议分数了,而民主评议估计就在下个星期内进行。
可是民主评价,自己又能做什么呢?笔在别人手里啊!杨海禾长叹了一口气。
顺着眼前的状况随波逐流,事后却反悔不已,海禾觉得自己这个习惯坏透了。越到这样关键时刻,她越觉得自己不知道干什么好,于是又重新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
吃完午饭走出食堂,发现大片大片的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盖住了太阳,试图将那份光芒吞入体内,但显然还是没有多大的作用,阳光还是固执地透过云层洒下来,热力却失去了不少,光线也柔和得让人心动,连带着吹到耳边的风也凉了起来。
看样子,今天是免不了会有一场阵雨。海禾暗自庆幸自己出门前把家门窗关好了。
这难得的清凉,使操场上热闹起来,老师们各自邀了要好的同事们散起步来。
杨海禾也想走一走,但是张巧一把拉住她的手,直把她往楼梯角落里拉,嘴里嘟囔着:“你注意到了没有,这段时间林俏打扮得跟小三似的,你瞧那裙子短得——啧,一弯腰就漏光了。”
她一脸的鄙夷,顿了一下,接着故作惊叹:“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制造这样的效果!”
海禾沿着楼梯口的窗子往外看,只见林俏跟着她们自己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一起在说些什么,笑容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立体感。
她穿着紧身的深蓝色及膝短裙,衬出纤细的腰身和滚圆的美臀,配上白底蓝花的短袖衬衣,外罩一件淡淡的鹅黄色防晒外衣,这样的颜色搭配在阳光下煞是显眼,海禾脱口而出:“真是一个美人儿。”
“美你个头啊,”张巧不屑地收回目光,“穿成这样,一天到晚往校长室跑,她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呢,浅薄!”。
海禾知道张巧向来毒舌,而且不怕得罪人,怕她继续口无遮拦,就打趣般地打断了她:“呵,你反倒嫌别人浅薄,你什么时候深沉过了?瞧你,不会是因为别人比你漂亮,你妒忌吧!看你那水桶腰,再不减肥,你老公怕是要被别的女人勾走了!”
杨海禾开起玩笑来,边说边故意拿手去摸张巧肚子上日渐壮大的赘肉来。
海禾并不是那种很会开玩笑的人,甚至在大家面前不大爱讲话,冷清而腼腆,只有在特别熟的人面前才会显露自己难得一见的开朗幽默。
没错,她跟张巧太熟悉了,已经是多年的同事,并且还一直同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的。
别看张巧人长得胖,反应倒是灵敏得很,一把推开海禾的手,气嘟嘟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可是真为你着急。我看你赶明儿,也多去校长办公室走走,最好也穿得漂亮点。你看你穿着什么呀,哪像个女人,简直是个男人婆,还有你那脚上的那双靴子,这款式给我老公穿都显太粗犷呢。哎,你身上连百分之五的女人味都找不出来……”
“好了好了!”见张巧越说越不着调,海禾急急打断话头,免得不知道又到扯到什么地方去,赶紧接上话茬,“你不是嫌这样浅薄么,怎么也让我降低自己的档次,跟着她一起浅薄?”她对着窗外呶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