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白天是个响晴,到了夜里,玉京的星星一定挂得特别高。
明亮清晰,仿佛会同你讲天上的秘密似的。
贺金倾照例夜里练箭,他并没有奢望柳韵心今晚还来,甚至觉得她一定不会来——前几年宫里聚会,他表演射箭后,好几位贵女都来找他,说是生了兴趣,想学射箭。结果教一回就喊苦喊累,完全没有况云冯炎肯吃苦。她们不仅再无下文,而且以后见着贺金倾还躲着走——是怕他抓她们练箭么?
呵,他可没那闲功夫。
南朝公主,定也是一样,昨晚不过一时起兴而已,
贺金倾在射完第三箭时,见着柳韵心朝他走来。
他先瞥见,然后低头取箭,却忍不住再瞥一眼。
她不似昨夜单衣,穿得齐齐整整,发髻梳上用木簪锁成个丸子,眉眼一抬向他抱拳:“我来学箭了。”
贺金倾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他直接把手中弓递给她,没有她适合的弓,反正都重,不如直接试这一把,“昨天教的,还记得吗?”
“记得!”柳韵心晓得弓重,双手去接,却不晓得今天的弓比昨天的重数倍,人依然往下沉。贺金倾只好去托她,柳韵心身往左偏,胳膊托弓向后,一个不注意胳膊肘擦在贺金倾右脸上。
他轻呲一声,本能把头扭到好后。柳韵心旋即问他:“你牙其实挺疼吧?”
贺金倾可能是太快作答未谨慎考虑,竟答了声“嗯”,还点点头,像小狗狗一样睁大眼睛瞄着柳韵心。
嗓音也比平时清脆。
答完后的数秒,他觉得心里无比舒服,甚至有一股暖流。再数秒,他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向她乞怜么?
不需要。自小他就知道,疼的时候向他人喊,得到的不过是零星几句掉头既抛的言语安慰,肉疼骨痛还是自己,别人并不能感同身受。
喊疼没用,所以不喊。
“还是之前的方子,你要早晚用盐水含漱,针灸大迎。”柳韵心与他对视,还在继续说。她观察片刻,伸手指他右颊某处:“是不是有点肿了?”
贺金倾盯她数秒,突然抓住她的手,覆于肿脸上。
自己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但是想。脸是鼓的,心也是鼓的。
目光在她面上缱绻,这片刻的时光里牙和脸竟丝毫再不觉疼。
柳韵心目光变冷,把手抽出来。贺金倾对她这一举动很是丧气,却又觉抽得好,因为他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懊悔。
贺金倾出口,是补救更是解释:“摸了之后你觉得我肿了吗?”
柳韵心还是单纯,点头认真回答:“有一点。”
贺金倾没有再说话,第二夜的箭术练习像一首高开低走的曲子,开头银瓶乍破水浆迸,之后咽哑无声。
第三夜则完全相反,起初一个不多话的教,一个专心致志的练,再无过多交流,到了后半截过了二更天,才开始闲聊起来。
是贺金倾先开地口:“你是真想学射箭。”
“是啊。”柳韵心盯着靶心,留给贺金倾一张侧脸:“异地异客,总要有一门本事傍身吧?”
贺金倾听得哈哈大笑:“看来我得好好教,让你握弓在手,天下歹人不能近。”
柳韵心亦附和着他笑,心中却冷道,他们那一大家子才是天下第一大歹人。
第四夜,下雨。
不过玉京雨水极少,纵然下起来,也不似南方那种噼里啪啦混风掀窗的暴雨,只淅淅沥沥,一点点。
遇着玉京的雨,贺金倾都不打伞的。
亦照常练箭,让自己在雨滴的影响下亦能洞穿靶心。
不过他心里竟担心起柳韵心,南女娇气,应该淋不得雨吧?
隐隐不希望她起来。
没有月亮,一更过得昏昏暗暗。
柳韵心竟真没有出现,贺金倾射一箭便朝厢房的门口望一次,却又失落起来。
他觉得自己是失望她的吃不得苦,不能坚持。
正想着,听见动静,应该是柳韵心从床.上爬起来了。
就静静听着,听她梳妆,听她开门,听她走近说“今天起晚了”,贺金倾明明竖着耳朵,却始终只将目光聚在靶上,柳韵心都走近了,他才缓着转转头,依旧昂着下巴,满满都是突然被打扰的不悦:“才来?”
“起晚了。”柳韵心一脸歉意。
贺金倾挑挑眼,旋即将她斥责一番:“以后若还这样不守时,就别来了,影响我练箭。”
柳韵心听他这么一说,顿觉自责。在她心里自己代表南人,却在北人面前丢脸。
“你也练了数日了,该把距离拉远了。”贺金倾说着持弓移至走廊处,“这里远些。”
当然,这里有顶,也淋不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