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清醒的正常人总不会过得太快活。
所以谢瑾在一重又一重的烦心事和无能为力中,磨练出一身所谓的淡然超脱,活得浑浑噩噩,死生之间无大事。
左右没人教过他人生该怎么活,他也没有多余的无用好心去安置不相干的闲杂人等。
可是有人为他点了一盏灯。
然后呢?他在心里问自己。
然后难道你要看自己师父陷入困境,自己无能为力,用一句又一句淡然超脱安慰自己,心安理得地蜷缩成一个废物模样?
之前的十八年不知道该怎么活也就作罢,往后的人生,有人为你点灯告诉路该怎么走,你莫非还不知道该怎么活吗?
藏书阁内一座座书柜宛若一重重大山压顶,向他倾倒下来,他仿佛听见饱含前人心血的修行书籍同样饱含前人愤怒的质问,问他为何后生无用,为何时无英雄,为何薪火将熄?
震耳欲聋。
谢瑾抽剑出鞘。
因为言语无力,人力有尽,唯有剑可以诉说心中愤怒,斩断不平。
惊雷洞彻。
谢瑾再以眼观此方世界,已有大不同,四周清气浩然飒沓,任他差使如剑。
浩然剑一共有三层,第一层以剑御气,第二层以气化剑,等到了第三层境界,天下亿万浩然气,尽做亿万浩然剑。今夜过后,谢瑾窥破第一层的门槛,得以踏入。
因为浩然气有无数种,心怀天下,兼济苍生是浩然气;世间不平,冲冠而怒也是浩然气。
怒也分很多种: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豪侠之怒,十步一人;布衣之怒,揭竿而起……俱是愤怒。
纨绔们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唯有南霞静静看完谢瑾一番动作,询问他:“可是在浩然剑上遇到什么问题?”
她是剑道大家,纵使浩然剑寄以浩然气,藏而不显,也能被她凭空道破。
谢瑾摇了摇头,温声道:“无事,临时有了感悟,在浩然剑上略有进境而已,先生见笑。”
他剑归入鞘中,整个人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风度翩翩。
浩然剑突破的一刻,谢瑾以浩然气观天下,了然明悟天地浩大,一日剑道不成,一日身如蝼蚁。
所以他将满身愤怒牢牢压进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如同无形盔甲般牢牢桎梏着自己。
提醒他无能的愤怒何等无用。。
自此,谢瑾真正踏上了那条一日立道的天才之路。
要么身攀高峰,要么粉身碎骨。
血脉封印未解,浩然气却在短短几日内进境到第一层,这无疑是极为惊人的天赋。
谢瑾不曾意识,宁留锋却是明白的。
他漫无边际地掠过一个想法。
若是他仍是宁留锋,谢瑾作为他徒弟,如此天资,理应是天下共贺他得一佳徒,他有心想办,当为人人奔走相告的盛事,动静绝不比天子寿诞,绝不比群芳会小。
而不是像谢瑾现在这样,躲在书院里不敢声张,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学的韬光养晦。
他低眼再看陆不争,眉角上扬,似笑非笑:“陆宗座,实不相瞒,你间接害过我一个很重要的亲人,换作以前,我一定要你以命偿命。”
宁凤仪最后是因为窥视天机,天人五衰而死。
假使她修为还在,道途有望,那么一点窥探天机的反噬,能奈法宗最杰出的天才如何?
“这次你命好,她告诉过我人活着得向前看,我不仅得记着她的仇,我还得担着我徒弟他们的前程。”
从前天下刀一往无前时,宁留锋从来不用懂什么叫妥协,什么叫舍弃,他甚至不用知道退让两个字怎么写。
他是被整座天下纵容着养出来的骄子。
但他终有一日要面临这种抉择,要在活着的和死去的暂且选择一个,再把另一个的苦衷记在心里。
宗法这次没有嘲他,附和道:“是这个道理。”
“所以来,陆宗座。”宁留锋不知从何处熟练地摸出纸笔:“老套路,血誓包治百病,从此南殿不得对不择书院不利,不得对神山泄露一个字,否则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陆不争接过纸笔,警惕道:“那这些用来干什么?”
“写欠条啊。”
只听宁留锋理所当然:“虽说我不是很想要昊天神殿的钱,感觉这钱怪脏的,好在我们拿钱干正经事,教书育人,陆宗座给我们多打几张欠条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宗法冷冷道:“少写一两银子,我就要你的命。”
陆不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