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曾有人,以他永远也做不到的方式活过。
时光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宁留锋不省人事了三十年,一觉醒来仍毫无自知之明地以为自己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做谢瑾兄弟都绰绰有余。
可是时间终究留有烙印,譬如此刻,他会心平气和听下去,而非是像年少时一样,以酒代刀把那扫兴的王八蛋泼出个八丈远,潇洒拂袖而去,
他甚至点评道:“你怎么知道云上君不会后悔?不会觉得你的风格好呢?”
谢瑾显然是没想到还有此等杠精式提问。
宁留锋懒洋洋往后一仰,把自己仰成个四仰八叉的半瘫:“人做事总会有后悔的那一刻,说不定云上君正在哪个角落里悔恨当年憾事。”
可是啊。
“可是——”他似是想到什么,自顾自笑开来,他笑得不收敛,恣意从眼角眉梢铺张地浸到每根头发丝,生搬硬套的皮囊掩不住一身放肆,“有些事,别说重来一次,重来一千一万次,还是会一样照做。”
“事后无论怎么后悔,至多多骂自己几声蠢货。”
他一副明晃晃写满“我有故事”的话语姿态,和泯然众人的长相,简直不搭调极了。
偏偏谢瑾视若无睹,无知无觉地在那里问:“所以师父觉得浩然剑如何?”
“……
啧。宁留锋瞬间意兴阑珊,觉得这小子无趣极了:“不如何。”
他自己说罢先仔细看一眼,没发觉谢瑾有任何神态变化,依旧是该死的雷打不动。
逗都逗不动,更无趣了。
他敛了眼睛,声调如常:“不止是浩然剑,世上任何一门功法,我都不拦你。但你修习之前,总该知道自己习的是什么,世上又有哪些功法吧?我习刀前,便是翻遍了整座……”
他含糊地将“公主府”这三个字一带而过:“翻遍了整座藏书阁的功法。恰好宗法尚未想好如何解你封印,你心里先有个底,再言其他,比如这个——”
宁留锋扬手把浩然剑的功法丢给谢瑾:“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会的,有不会的问我。”
世上为人师长者众多,疾言厉色者有之,顽固不化者有之,温润和煦者有之——然而像宁留锋般光棍不负责任到这个地步的,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可怜谢瑾没被修行者真正教过,当真接过剑谱,认真翻阅起来。
剑谱上字形如剑,笔画如剑,况且横竖撇捺角度各异长短不同,拆分开来看,即是无数把出鞘入鞘,正挂倒悬的剑,将剑意讲得淋漓尽致。
剑意森森地合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地凿出一方小世界。
谢瑾举目四望,举目天地,天是浩然光明,地也是浩然光明。
好一把浩然剑。
转眼,他被无数的浩然剑气逼到天地同一个角落进退不得,无数的浩然剑气皆在问他同一个问题:
问他何以执剑。
凭机心深沉,凭刻薄世俗,凭命数注定。哪一个,配拿得起这把堂皇正大浩然剑?
“云上君与我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不妨碍我心向往之。”谢瑾合眼,神容平静,“浩然剑与我纵然天生不合,我平生未做过亏心事,为何不能习?”
他闭眼时,身上为数不多的人气消散无踪,宛如庙里神灵得天独厚的精美塑像,无畏人世,所以漠然:“浩然剑为剑道翘楚,我习剑想习人间最强的一把剑,够了吗?”
没有仁义道德,没有苍生存亡,没有浩然天下,习剑仅仅是因为想习人间最强的一把剑。
这个理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