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天昌镇的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挑担的男人和挎着篮子的女人陆陆续续地出了家门去赶集市。
他们大多数都还不知道,天昌镇那隔了山的陈家村一夜之间再无人迹;也不知道天晴之前的雨夜里发生的惊人白骨案,但守了一夜的衙役们却纷纷议论此事终究会昭告天下,来自首的凶手也会被判择日问斩。
好几人还嘀咕着,不知八年前陈家村是不是真的犯了案,才引来今日之祸,若不是,那可就冤大了。
展昭大清早地推开了窗户,只见天蓝云白、阳光甚是明媚,同天昌镇县衙里早班当差的衙役心情一般晴朗。大约是心想一桩白骨案一日内就结案了,那些无辜死去的老少妇孺在天之灵能多少得到些慰藉;又或许是因为最终凶手是来自首的,没有太费心力,所有人都得了一身轻松。
展昭却微微蹙着眉,脸色没有半分轻松。
他稍稍松了松筋骨,心里正想着事,只听房门被敲响。
“展大哥?”正是那陈文聂。
展昭昨夜里宿在县衙出门不远的客栈里头,陈文聂自然是不愿待在县衙里,也就随他一同来了。按理说这案子已经结了,虽然阿文所说的毒物来自百毒门,但总归不能算是百毒门所犯之案,顶多就是找上门去问询一二,百毒门也无需再为了掩盖移尸一事追杀陈文聂。
也就是说,陈文聂也不必再跟着他了。
这般想着,展昭反应却不慢,径直拉开了房门笑道:“小兄弟醒的挺早。”
陈文聂见着展昭从屋里出来,确是隐隐松了口气,紧随而来的便是他肚子里的咕噜声,他面色一红,大约是羞赧赶忙低下了头。
展昭却是仿若未觉,只是拎了剑便往楼下走,口中道:“一早起来展某就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昨日的胡辣汤味道甚好,小兄弟可愿陪展某再去吃一回?”
陈文聂微微一怔,望着展昭下楼的背影良久。
谁会在意一个小乞儿的自尊和心思,可偏偏眼前这个名声显赫、一身好武艺的南下展昭就会。他是真的从未见过这般妥帖细致的人,半点也不叫人难堪。
还没等展昭踏出客栈,一块黑色的影子朝他的面上直冲而来。
展昭却回过头去唤那陈文聂,手中随手一抓,温凉的质感叫他熟悉得很。他倒是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掏钱袋子,准备和客栈结账。
然而却没想到一人忽的错过展昭,是月白色的影子,在大白日里也跟个鬼影子似得,快得叫人反应不及。展昭头都不抬,一把拽住了那身影的手臂,没想到被那人单手一绕用巧劲给挣脱开了。
掌柜的只见一个浅色的影子一飘而过,眼前一花,一个俊美的公子哥就坐在厅里的凳子上,气定神闲的模样,手上还用食指甩着一个钱袋子。
展昭挑高了眉梢,“都说陷空岛富甲天下,莫不是白兄这第三只手得来的?”
白玉堂闻言并不恼,嘴角一挑,手中只甩着展昭的钱袋,目光灼灼道:“展昭你可别忘了昨日所应之事。”
“那也得白五爷让展某先结了账不是?”展昭回道,但白玉堂却没将他钱袋还给他的意思,只好抬起手,露出手中的一枚成色极好的玉腰佩,面上含笑,“看来展某只能借白五爷的腰佩会账了,此番多谢白五爷阔气了。”
白玉堂面色一变,立即低头,腰上的玉腰佩果真是不见了。
见展昭伸手拿玉腰佩换钱袋子,白玉堂忽的改了主意,原是递钱袋的手一下收回,瞥了一眼客栈掌柜的,“记爷账上。”他说着抛着展昭的钱袋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了。
展昭一愣,回头望了一眼掌柜的。
“原是少爷的朋友,少侠怎不早说。”掌柜的对展昭眉开眼笑道,他也是瞧见白玉堂拿了展昭的钱袋子,竟然从柜子里拿出些银子交给展昭,“我们少爷给少侠添麻烦了,这里先给少侠补着用。”
展昭本以为这多半是陷空岛名下的客栈,但听掌柜的说话才反应过来这是白玉堂自家的客栈,这般看来昨夜里白玉堂也是宿在这里了。既然白玉堂拿了他银子又给他记了账,那也懒得计较了,不过掌柜的银子是拿不得的,展昭刚要推辞,掌柜的又道:“少侠拿着便是,多了的便请交给少爷,少爷瞧着没带钱袋。”
他倒是眼尖。
展昭暗笑,不过也确实是摸清了白玉堂身上没钱袋一事,否则他也不会拿了白玉堂的玉腰佩。
想了想他还是捡了银子,回头跟白玉堂换便是了。
展昭转头对陈文聂道:“小兄弟,展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可方便小兄弟先去长乐馆为展某占个座?一大早吃早点的怕是人不少。”他还将一枚裸子交给了陈文聂。
不等陈文聂反应他便听外面催促:“展昭。”
当真性急。
展昭拎着剑一步踏了出去,轻身跃上屋顶去寻白玉堂。他心里却想着昨夜之事,也未听到陈文聂那一声急急的“展大哥”。
“白兄可是信了?”他二人上了屋顶,展昭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二人查了一整天的白骨案,来回都跑了好几趟,从白骨查到百毒门,从夜行人最终也确实是查到程家女儿阿文身上去了。可昨夜听那阿文认罪,展昭只觉得满心古怪。
阿文所说之时展昭未有辩驳,只因阿文说在泉水中下了毒。
陈家村的泉水有问题公孙先生确实说过,只是还没弄清楚,这事别说他人,就连白玉堂都还不知道。当时听到张龙说话的只有小衙役、石老头、陈文聂还有他,最多算上公孙先生和包拯,那远在安平镇西巷的阿文是如何得知?
其余不论,光是这一条以及毒物来自百毒门,都不能叫展昭打断了她。
一个平头百姓,还曾多次被卖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江湖门派?要直到展昭和白玉堂都是第一次听闻。
那时白玉堂未说话,面露嗤笑。
展昭瞧着白玉堂的面色便知白玉堂亦是一万个不信,阿文的话确实是没有遗漏,将他二人所知线索一一串上了,可是那种微妙的狐疑依旧困扰着二人。
然而白玉堂转眼就双手抱胸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信不信另说,案子已经结了,展南侠应当不会赖了约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