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不是白玉堂为陈老头的私债一事走了趟陈家村,那满村的骷髅谁知道猴年马月才会被发现,到时哪来的一夜白骨妖吃人;展昭若没有半夜走了几个来回的三星,这么巧碰上了被追杀的陈文聂,那镖队的白骨恐怕也被丢进了乱葬岗,成了无疾而终的失踪案更别说联想到什么妖吃人上去了。
白玉堂忽的想起那自称庞安的泥球少年所言,“从安平镇南边镇口的官道上确有路通往陈家村。”
二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底各自瞧出了一样的答案。
那些黑衣人移尸一是为了不叫人联想所谓的妖吃人、或者说是不叫人发现一夜白骨之事,更没打算装神弄鬼;二是为了不被太快发现那骷髅陈家村。
要是与百毒门无关谁都不信,否则他们何苦这么费尽周折去掩盖此事。
只是他们运道不太好,偏偏给白玉堂和展昭碰上了。
这会儿白玉堂是明白展昭究竟在疑虑什么了。
费尽周折地掩盖此事还可以说是想要杀人之后想要毁尸灭迹,那么一大早自投罗网又算是怎么回事?还大大咧咧地在天昌镇的客栈住下了,难不成是人傻了等他们来抓吗?
白玉堂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展昭,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可是叫人传出天昌镇又江湖人以毒物伤害百姓之事了?”
展昭只笑不语,端的是一个光明磊落。
白玉堂眼皮一跳,竟是瞧着展昭半晌未语,最终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江湖百晓生可曾见过南侠?”
“未曾谋面。”展昭微微笑着,如实答道。
“将你传成那样,他这名声恐怕是要败了。”白玉堂扬眉笑道。
虎背熊腰、老实忠厚、泥菩萨脾气的展南侠?
“江湖传言中的锦毛鼠不也不尽实吗?”展昭亦道,神色仿佛是谦恭有礼,眼角却是少年意气,都说白玉堂狠厉毒辣、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除了白日里展昭先动手引来了一场比试,锦毛鼠几番恼怒都未曾真的翻脸走人。
“你还留了什么后手?”话是问句,白玉堂的语气是笃定的。
展昭牵着马往东北方向的巷子拐去,却笑笑不回答,只是问白玉堂:“白兄可知百毒门是何年所立门派?”
“未曾问过,倒是白福在松江府布善施粥时听闻一些门派在收留小乞丐、流浪儿,百毒门也在其中,且偏爱收些女童。”白玉堂亦是牵着马随展昭沿道走。
这是常有的事,江湖小门小派众多,指不定传出声名的时候,都已经成立了十几年了,没什么人来拜入,为扩大门派难免会去收些小乞丐、流浪儿当弟子。不过偏好收女童倒是少见些,除非是门派心法更适合女弟子或者本就是女子组成的门派。百毒门收女童也算不上奇怪,掌门人来自西南,又多研制奇毒,好似大理也是女子更擅长与这些毒物打交道。
“那怕是有几年了。”展昭低声自语。
“你刚才且说要去何处?”白玉堂见着展昭拐进小巷子里,而他的马就随手丢在路边,才出口问道。
太窄的巷子总不好牵着马往里走。
白玉堂也是随手就将他那匹白马丢路边了,一点儿也不担心这马就这么跑得没影了。两匹高头大马也是灵,一点儿不在意,凑在一起安安静静的,一扭头、一甩着尾巴就好像在给他二人甩白眼似得。
展昭在小巷尽头停下脚步,转头问白玉堂,“白兄以为展某缘何猜到镖队人马才是被卷进来的?”
还未等白玉堂回话,他抬眼略过白玉堂和白玉堂身后的那面墙,“百毒门是不是凶手,展某说不清,但八年前的有妖吃人白骨案八成和昨夜之案有关系。”展昭说着,冲白玉堂招了招手,一提劲,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眨眼间、直直地沿着墙面就上了屋檐,轻手轻脚地踩着瓦片往一户人家屋顶上钻。
白玉堂差点晃了神,一点没听清展昭在说什么。
只见着展昭身形灵巧地贴在屋顶上,一抬手就揭开了一片瓦,心道这展昭怎么招呼人跟猫甩爪子似得,上房揭瓦地手劲恰到好处一点儿声都没有,说他熟手可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也不知道这大江南北有多少院子的瓦片叫温润如玉、正气凛然的展南侠给掀了。
他忍不住嘴角一歪,立马就想起昨夜里苗家集展昭盘柱而上时也是这般轻巧,像极了一到晚上就现出原形的猫,比白日里那样温和稳重、周全又正经、实则话里藏话的模样还要有趣。
就这么一会功夫,白玉堂当真是愠色尽消了。
白玉堂正站在墙边想着,展昭又冲他招了招手。
一双通亮的眼睛瞧着他,大而有形、不偏不斜,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犹如深潭泉水在月色下微光粼粼。
江湖上有一件事倒是没传错,南侠虽不是泥菩萨脾气却也当真爽快,哪像白五爷向来睚眦必报。刚刚还叫白玉堂一通质问,就差没刀剑相向,转头展昭就忘个干净,叫他一起听墙角来了。
这到底是该算是大度还是心太宽,白玉堂不知,只道是一码归一码、论事不翻脸的展昭确实可交。
白玉堂也不多言,更没打算就展昭放跑“杨忆瑶”一事闹得不痛快,且展昭又不是真没半点成算。他踩着影子就上了屋檐,落在展昭的左侧,同样是抬手一掀一接,一片瓦落在他的手心。
这会儿他想起展昭同他讲了什么了。
“八年前?”他挑起眉梢,声音倒是自然而然地压低了。
展昭还未回话,屋子里传来了声响。
“老头子你不能消停点?”坐在床上看布料的老婆婆忍不住出口,“你都在屋内瞎转悠十来圈了,看的我眼晕。”
屋内的老头儿正是今日拉着小衙役会县衙的石老头,他的脸色在灯火闪烁下依旧显得不太好,显然是心事重重。
“大郎都来问五六回了,你真要瞒着他。”
“这事哪里能跟他讲。”石老头铁青着一张脸,“我说过多少回了,知道的越少越好,这孩子就是不听。”
“你便是不说,他也能看得出来你有心事。”老婆婆撇嘴。
“他个孩子懂什么!大郎来问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竟也糊涂起来。”石老头等了老婆婆一眼。
“都隔了七八年的事了,还能有联系?”老婆婆看着石老头的面色差的很,卷着衣料问他,神色也是担忧不已,“大郎现在在衙门里当差,可别被卷进什么事儿里去。”
屋檐上的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早说别让他去当衙役,你非护着他。”屋内石老头又转头对老婆婆说。
“他还不是学的你,成日里跟他讲什么衙役、什么给百姓办事儿、什么家国大义。而且大郎那是出息了,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谋个差事,拿俸禄补贴家里,你怪他做什么。”老婆婆还口道,“我可就他这么一个孙儿,你就晓得拿藤条抽他,一点不心疼。”
石老头似是语塞,叹了口气。
老婆婆知是石老头心有郁结,出口安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县太爷都换人了,你也早就不干衙役了,瞎操心又有什么用。”
“你那是没见到陈家村满村的骷髅!”也不知被那句话刺激,石老头怒道。
老婆婆一时骇住,抓着手中的布料没说出话来。
他在屋内又走了两圈,紧皱的眉头仿佛能夹死苍蝇,语速飞快。
“陈家村的骷髅是何模样我虽未见,但是八年前的程家满门白骨,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屋子里的血就跟染红布的缸倒了一样,到处都是,有多骇人,你不知,可我日日夜夜做梦都能瞧见。还有那条道,那年大旱,地都干的裂开了,家家户户颗粒无收,天昌镇、安平镇都在闹饥荒,半点水都没,也没地动,你道是怎么可能走山?便是真的走山,又怎么会塌成那副样子。说什么有妖吃人,谁不知道里头有问题,那些陈家村的村民还各个咬死了说是大半夜里听见啃东西的声音,偏偏县太爷还真就那么结案了!”
“那也是县太爷结的案子!你提那陈年旧案做什么,吓不吓人!”老婆婆高声道。
惊得屋顶上专心听墙角的两位少侠差点把手里的瓦片扔飞出去。
石老头上前连忙捂住老婆婆的嘴巴,“唉哟祖宗哎,你嚷什么!生怕没人知道啊!”他跺了跺脚,面色急切,“话到这份上你还不明白吗?”
“前几日老何家那个在衙门当差的孩子来送东西说了什么你忘了?”石老头说。
老婆婆一时没能领会石老头的意思。
“他被县太爷派去陈家村附近看看有没有恶虎,回来时却被个姑娘拦下问起陈家村的程家。他哪里知道什么程家,这才跑来问我。”石老头停了一会,神色又是慌张又是惊惧,下意识地来回扫视了一眼,才跟老婆婆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八年前,在程家案子发生之前,程家的程先生报案说丢了个孩子?”
“你是说被拐走的那个——”老婆婆吓得差点一下子跳起来,却被石老头摁了回去。
石老头的面色在阴影中难以辨别。
“那个女娃娃怕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