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虽然回暖,木王府仍旧处于寒冬,以往还有巡逻的侍卫与禁军,现在却连个扫雪的短工都不曾有。
空有一座城,城里还住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人。
魏将军之死已传遍整个真武界,木王府落下神坛相信很快也会被国人知晓,接着还有柳扶苏辞去神乐掌门这一说,然后各大世家争夺九洲盟主一位将真武的混乱送上最大。
“挺好,其实待在这没落的地方挺好,至少不用担心世外纷争。”
狄云枫弄来一辆马车,遭人请去看病却还要自己赶马,十一就坐在门帘后头,她悠悠道:“我的身体不中用,可我不能阻碍了商囚的脚步,他是大将军,他该有自己波澜壮阔的前途与丰功伟绩,”越说她的声音就越低沉,直直最后细若蚊声:“我与他的信念相比根本什么都不是……”
狄云枫微笑道:“他的信念是守护这个国家,你一介女流之辈自然比不过这宏大的愿望,你若是让他在你膝下沉沦,呵……那你就是红颜祸水了。”
十一激动道:“可他总该付出些什么,他竟已口口声声地说给我一个名份但也不能太过分,我倒不担心他在外头拈花惹草,可日后让我独守空房怎么行?”
“就算他在府上,有这种怪病缠身你也休想与他双宿双飞,”狄云枫将头伸进马车内,真挚地望着十一,问道:“你瞧见他那恐怖恶心的模样,难道你就不厌恶么?”
十一轻哼:“我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我自己不也一样是个怪胎么?”
狄云枫从十一眨了眨眼:“你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大胆的想法未跟我说?”
十一撇过头去,低语道:“你看女人心思倒挺厉害,我是有想法,但也得等商囚的病确认了才行。”
木王府,钧天楼,哀嚎千万转,撕心裂肺地嚎叫让旁人听了也痛不欲生!
十一揪着自己的衣襟神色极其痛苦,她的心也疼,只是不知如何呻吟,她含着泪回首,捂着嘴忍住哭意:“你听他”话还未完便忍不住大哭起来。
狄云枫悉心递过一块手帕:“遇事就哭,怎解决事情?”
十一用手帕捂着眼睛,强忍泪意道:“我哭不仅是为了他,同样也是为了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这么苦……呜呜呜……”她哭得愈加撕心裂肺。
狄云枫颇有些不耐烦,何以为命苦?十一命的确是苦了些,但她还活着,心爱的人也活着。只要活着便是世上最大的幸运。那些尝尝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还不如死了算了。”挂在嘴边之人,当他们真正面临死亡时往往是最胆怯的。
十一哭泣到力竭后又干声抽泣了片刻,等到连喉咙都哭哑了她才舍得将手帕递还给狄云枫,道两个字:“谢谢。”
手帕湿哒哒,轻轻一拧就会出水。狄云枫摇了摇头:“那么你想清楚要告诉我你心里头的那个想法了?”
十一点点头,拉着狄云枫往钧天楼外走了百来丈,最终找了处隐蔽的凉亭坐下。
“怎么?你还怕商囚听见么?”狄云枫皱眉道。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也是最重要的决定,”十一说着,拨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粉嫩肌肤,狄云枫见势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后退道:“吾妻刚亡,万万不敢做这等大不敬之事,我尽力救治商囚便是,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十一挤了挤眉,拉住狄云枫衣袖,怒斥道:“见女人脱衣你就以为要干那事儿么?臭男人!”她又指着颈下肌肤道:“白莫离,你觉得我这一展肌肤如何?”
狄云枫偏过头去非礼勿视,干咳着道:“十一姑娘有话请直说……”
十一松开手,缓缓踱步于小亭中,叙述道:“初见商囚的怪病时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昔年我被涉足于幽魂客栈,有幸得见冥渊侯真容,他就与商囚现在的模样有七八分像!冥渊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葬魂殿中挑选一具精壮的尸体当做肉身,偶尔还会索我一碗鲜血吃下。我知晓自身为极阴之体,血肉都有养尸炼魂之用。如此变换说来,商囚他一定是染上了某种跟鬼修有关的怪病……若真是如此,那我岂不是救他怪病的最佳良药?”
十一的想法狄云枫早有念想过,只是这种以人为药的作法根本就不能算是一种办法,这么做注定有人牺牲,于是这世上又会多上一对阴阳两隔的苦命鸳鸯。
商囚一定知晓自己最好的止痛药就是十一,他若食用十一一滴血便能停止瘙痒疼痛……但缓解痛苦的良药会让人产生依赖,生出一种即使意志再强也无法抵御心瘾,喝下第一滴血便会渴望第二滴,有了第二次便会有第三次,最后吃喝血吃肉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所以商囚才将自己锁在钧天楼中独自忍受痛苦。
好笑的是:
商囚宁愿剧痛也不忍威胁到十一。
十一则愿意献身为药拯救爱人。
这样算不算相濡以沫呢?
“若我们都没有权利享受完整的生命,那我觉得商囚他比我更有值得拥有,把我的一半给他,让他成为一个担当天下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觉得这才好应征了‘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贤内助’,若是如此,我死而无憾了。”
十一爱惜地揉捏着自己的皮肉,即使笑着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若他的皮肉会不断地腐烂,不如就用我的皮肉为他填补,都说女人如衣服,这样……这样不论他以后有多少女人还是穿着我……”
这个女人已泣不成声。
狄云枫想说些什么,更想做些什么,但他已再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背过身去重叹一口气,问:“你决定了?”
“嗯!”
……
……
半个月后,满城积雪开始融化,几日暖阳高照,气温却未回升半点儿,化雪所产生的寒冷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雪客栈的生意如日中天,后院儿的工程在专业工匠手头开工,过不久飞雪客栈又会多竖几栋高楼。
半月以来有不少世家门派来调查始终的门客,心平气和自然好过,寻事滋事的青衣楼也都在暗中处理了。
官府的杨捕头在飞雪客栈开张大吉之日受震惊不少,或许是回去与洲令禀明过狄云枫的尊贵身份,孙洲令亲自登门拜访,还顺带将他小舅子,也就是那百万钱庄的王老板,亏欠的一万九千里带来如数归还,王老板还倒赔了一万两高额的利息。
飞雪客栈明面儿上有官府看着,暗地里有飞雪楼盯着,那么狄云枫大可放心的离开了。
“我走了。”
狄云枫拴上蝴蝶刀,身骑白马,打了一葫芦青柠酿的美酒,在一众姑娘们的泪眼与不舍下缓缓走向远方。
他并未急着离开凉城,他还得去木王府一趟。
木王府中更冷清了五分。为何说五分?木王府本就只有十一与商囚两个人,如今只剩下商囚一人,那岂不是冷清了一半?十分冷清来算,少去一半还真时五分。
商囚大病初愈后也曾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他一个在战场上饱受过风霜雨雪的将军,皮肤虽保持得不错,可也未曾白皙到嫩出水儿的地步,他常年骑马射箭积攒的老茧竟也在手上消失无踪……他大致已经猜到了,但若得肯定还得求证于狄云枫!
狄云枫踏马行于王府长道,仰头借酒消愁,可一席黑影飞来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拉下马去,未等站直便听人焦急道:“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荒唐之事!”
狄云枫倒也不挣扎,商囚没掐他脖子,故口中的美酒还能“咕噜咕噜”吞下,他笑问道:“救了你的命你觉得荒不荒唐?”
“十一呢!”商囚又问。
“她本来让我骗你说她已经死了,可她脑瓜子实在不够聪明,她忘了自己是极阴之体,死不了的,”狄云枫摇了摇头:“可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你去找她,我不告诉你她在哪儿。”
商囚松开狄云枫:“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她在哪儿!”他轻哼一声朝着北门鬼门关下走去。
十一绝不忍心往生鬼界,那么这世间她能停留之地就只有鬼门关下的幽魂客栈。那日她大哭痛呼“自己的命好苦”应证得太真实,这个苦命的姑娘最终还是只能活在幽魂客栈这个自由的牢笼里。
“她不希望你去找到她,你这么做只会让她恨我不守承诺。”狄云枫不紧不慢地跟在商囚后头,边喝酒边道,谁都不可能阻止商囚的脚步。
商囚呵道:“你胡说!她若真的不愿见我早就奔身于鬼门关内,又为何会滞留在幽魂客栈?她明明是在等我,等我去找她。”
“你这么说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你这么说起来这个姑娘的倒也不算笨。”狄云枫抿着嘴唇轻声赞扬着,又道:“但你见她是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吓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