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午时七刻。
曳咥河源头,阿勒泰山西南,平整的阿勒草原。唯一凸起的山包,被十三万突厥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大概三天前,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得知唐兵只有万余,立刻传下可汗令。
西突厥十大姓,各率骑兵万余,连同沙钵罗四万精骑,组成伐唐联军,意图吃掉唐兵。然而出师不利,十三万突厥勇士,攻不破五千步兵。唐兵摆出长矛阵,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突厥勇士伤亡惨重。
阿史那贺鲁大帐,中央燃着火盆,长子阿史那咥运,聚精会神烤全羊。贺鲁正襟危坐,络腮胡微颤动,红脸黑成锅底,怒视眼前诸人。堂下共有九人,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各部的大啜与俟斤。
贺鲁火冒三丈,视线所及之处,无不纷纷垂头。到底是唐兵太强,还是突厥勇士太弱,还是你们出工不出力。视线停在空榻上,是缺席的泥孰部,该死的泥孰俟斤。
我们是突厥同族,平时关起门来,打破头无所谓。可唐人大举入侵,我们有灭国之祸,应该摒弃前嫌,共同破敌才是。你竟因一己私仇,置大局于不顾,其心可诛啊。越想越生气,锁定拔塞干俟斤,冷冷问道:“泥孰部俟斤,还不出兵吗?”
拔塞干俟斤微楞,实话实说道:“泥孰倒向唐人,我派去的使者,也被他们扣下。苏定方采纳武康的建议,每次攻破我们部落,都会收拢泥孰女人,无偿送给泥孰部。”
气氛异常沉闷,众人各怀鬼胎,全部冷眼旁观。阿悉结阙俟斤,瞄向处木昆屈律啜,阴阳怪气嘲讽:“我们围观唐阵,贵部主攻的西线,伤亡最为惨重。负责西线防御的,就是二十岁的武康,屈律啜的勇士们,果然虚有其表啊。”
屈律啜怒目,反击针锋相对:“你们左翼五弩失毕,负责薄弱的东北线,两次无功而返。唐人有句话,五十步笑百步,同为失败者,你的狂傲从何而来?”
四大俟斤同时拍桌,横眉冷对五咄陆,内讧已经开始。贺鲁很头疼,咥运赶紧圆场:“众叔伯请消气,唐兵擅长龟枪阵,从隋到唐数十年,让咱们吃尽苦头。不过我军人多势众,唐人势难持久,勇士们再冲锋,肯定大破唐兵。”
首领们不买账,我们不服你老子,你又算什么东西。精明的哥舒阙俟斤,有了馊主意,看向贺鲁说道:“破龟枪阵也简单,可汗派出重骑狼兵,只要冲破盾墙,唐兵就是绵羊。”
四大俟斤马上声援,胡禄屋阙啜说:“狼骑战马亦披甲,唐兵的长枪阵,刺不破精钢盔甲。只要撞开缺口,突厥勇士跟进,就能大破唐兵。吃掉苏部步兵,孤立无援的骑兵,就是囊中之物。”
五咄陆的五大啜,纷纷随声附和,九大部落达成一致。贺鲁面沉似水,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只有算你我时,才会齐心协力。我能降服你们,能称霸西突厥,就靠八百狼骑。若狼骑破唐阵,你们捡便宜;若狼骑折损,你们更开心。
大帐鸦雀无声,火架全羊烤好,咥运放进托盘,小心翼翼送上前。贺鲁拿出剔骨刀,缓缓切割羊肉,分发给各首领。很喜欢这种感觉,贺鲁要做持刀人,而不是接肉人。
九首领大快朵颐,贺鲁望养肉发呆,深思熟虑许久,最终无奈叹息。放下剔骨刀,吩咐长子咥运:“传令都搭达干,两刻钟之后,百八狼骑出动,主攻唐阵西线。据说那个武康,是武皇后的弟弟,把他给我带回来。”
唐军阵地西防线,被贺鲁觊觎的武康,正悠闲躺草地上,枕着月铃的大腿,不厌其烦阅读家书。显庆二年腊月,媚娘悄悄建议李九,改洛阳宫为东都。
废谷州析福昌四县,连同怀州的河阳、济源和温县,郑州的汜水县,全部隶属洛州,任李显为洛州牧。这表示媚娘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武康很是欣慰。
还有更可乐的,西域的沙勒国,进献两头雄狮。按照信中的描述,应该是非洲雄狮,媚娘在信里表示:圣人非常喜欢,咱们的虎头虎脑,惨遭圣人冷落。等你班师回朝,咱们在长安百兽园,让虎头咬死它们。
武康恶趣味很足,回去就组织狮虎斗,看看谁是百兽之王。后世的狮吃虎吹,整天网上骂战,却永远不能见识。可惜我的虎头虎脑,只是小型的华南虎,若是孟加拉虎,肯定轻松取胜。
感觉户口生疼,微微抬起头,鲜血顺手流。月铃满脸通红,晃晃手中匕首,尴尬的笑道:“你不能怨我,都是用针挑木刺,匕首肯定不行啊。那个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众卫士不忍直视,刀尖继续剜虎口,终于挑出小木刺。钱顺清洗伤口,楚神客缠绷带,武康缓缓起身。见四周围满人,脸色都很怪异,欲言又止的样子。
武康活动脖颈,接酒袋喝几口烈酒,丢给毕正校尉,懒洋洋说道:“你们都不累吗,围着我做什么,散了去休息吧。估计要了不多久,暴跳如雷的贺鲁,会再次攻击我们。”
毕校尉喝几口,酒袋递给卫士,壮着胆子说:“突厥两次围攻,弟兄们筋疲力尽,恐怕熬不过几次。武公给个准话,还要抵挡几次,苏将军何时出击。”
众卫士眼神殷切,全部聚焦过来,显然找到了主心骨。武康沉吟不语,抬头望天空太阳,露出和煦笑容。突厥首次围攻,持续一个时辰,第二次围攻,只持续半个时辰。
说明突厥兵士气,已经大幅衰竭。此次曳咥河会战,胜利的天平,正向我军倾斜。琢磨片刻,决定讲故事,安抚军心士气。看向林平郎,问奇怪的问题:“如果村里邻居,连续三天请你帮忙,去他家扛粮袋,你会怎么做?”
平郎挠挠头,迟疑几息回话:“之前在田庄台,经常有类似情况,一次两次可以。要是有第三次,我会非常心烦,根本不想过去。实在抹不开面子,也会敷衍了事,不会尽心竭力。”
卫士纷纷点头,司空见惯的现象,几乎都遇见过。武康满意点头,继续忽悠:“《左传》有篇文章,名叫庄公十年,讲述齐鲁两国战争。齐国人多势众,三次击鼓后,鲁国却发动总攻,杀的齐国落花流水。诸位兄弟,听说过吗,有名的曹刿论战。”
众人茫然摇头,感觉有些无奈,读书人真不多,摇头继续解释:“曹刿论战,两军交战,士气为先。首次击鼓,振作士气;二次击鼓,士气衰竭;三次击鼓,士气耗尽。齐军没士气,鲁军士气正隆,自然以寡胜众。”
他们懵懵懂懂,楚神客帮腔:“诸位兄弟们,大总管苏将军,也采取这种策略。用步兵方阵,硬扛骑兵冲锋,借以削弱突厥士气。我能感觉到,突击兵的士气,明显弱于上次,毕校尉怎么看?”
毕正皱眉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底气略显不足:“楚校尉说的士气,俺不大明白,但俺心里感觉,突厥上次进攻,比首次差很多。上次防御下来,也比首次轻松,紧张也小了很多。诸位兄弟,仔细想想,有没有同感?”
卫士面面相觑,不到三分钟,有人轻轻点头。有了节目效果,钱顺小声说:“苏将军的计策,把步兵当成钉子,死死钉住突厥兵,逐次磨灭士气。我若是突厥军官,十三万的骑兵,攻不下五千步兵,也会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