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卫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吧,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能接受你。作为亲人,我不能不说一句,你现在回头还不晚,不管有多大的困难,爷爷都和你一起扛着。”
“回头?我为什么要回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叶承欢冷笑一声:“我从来都不会拿道德尺度来评判自己,但至少我比那些用软刀子杀人的要强得多。”
这话说得实在尖酸刻薄,叶卫国跟武建章被他当面一顿挖苦抢白,这张老脸实在放不下去。
武建章终于从刚才的沉思中解脱出来,他闷哼一声:“孩子,你也不用这么挖苦我们,我们都知道你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磨难,可你总不能把罪过都推到你爷爷身上吧。你知道他为了你熬出多少白发,掉过多少眼泪吗?”
听了这话,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的砸在叶承欢的胸口,他抬起眼睛才忽然发现,记忆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苍老了很多,可是那对苍老的目光却一如二十年前般慈爱。
他皱起了眉头,心里五味杂陈,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不知该从何开口。
这时,那只苍老而又温暖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双手,醇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龙儿,你骂的没错,是爷爷对不住你,无论你怎么对我,爷爷都接着。”
一句话仿佛刺中了叶承欢的穴位,他的心底泛出一股子酸楚,眼底冒出湿润的感觉,眼前一下子便模糊了。
他转过脸去,窗外的萧瑟风景,都像是泡在水底的镜花水月。
他咬了咬牙,硬生生的把泪水瞪了回去。
是的,二十年的离散后,他再次回到这个家时,已经没有了梦里反复出现的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怨恨。
可是,就因为有了爷爷的那句话,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原谅,所有的苦难都可以被忘却,所有的痛苦都可以沉淀。
在这里,他不是北风之神,也不是佣兵之王,他,只是一个做任何错事都可以被原谅的孩子。
“但是……”叶卫国沉静的道:“我必须知道你回来的目的,你要是真的还认我这个爷爷的话,你就把你的心交给我。”
叶卫国必须要这个答案,因为叶承欢不光是他的孙子,同时也是黑暗风暴的魁首,一个常人眼里极端的危险分子,他的突然归来不得不让人有着另外一层猜想。
叶承欢重新把目光落到那个老人脸上,定定的道:“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这样飞,飞得累了便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叶卫国身子一阵,老眼一片泪光。
叶承欢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继续幽幽的道:“世界上,有一种人,风华绝代,颠倒众生,却漫不经心,终你一生,触手不可及。
柔和的灯光里,他的脸,光洁丝滑,晕着透明般迷人的明媚,阴暗的角落里,他的嘴,叼着残烟,翘起忧伤里迷离的颓废,他来过,走过,恐惧过,迷茫过。
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记得,有人忘记。
他蹙起眉头,无尽优雅,还是那般没心没肺,没有所谓。
仿佛这世间,没有他值得留恋,仿佛心无所恋,便可以自由飞翔。
然而,他何曾飞过?
他害怕束缚,所以流转在不同女人间,轻易地开始,在她们认真的时候,轻易地结束,以为如此便可不受缚。
他害怕寂寞,所以他让自己生活虚无中,生活在漂泊中,荡漾在天空中,烟、酒、女人,以为如此便可不寂寞。
他害怕留恋,所以用各种谎言和借口去欺骗自己与他人,让每个人最好不好留恋他,以为如此便可不留恋。
他害怕失去,所以他从来不愿意得到,因为得到就是失去的开始,他从不愿交付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冷淡嘲讽,梦泡戳碎,仿佛人生乐趣莫过于此。
他其实都是知道的,骗过再多的人,怎么也骗不过自己。
每一次慌乱,他总是将额前的发丝,捋了又捋,仿佛如此便可以梳理好自己惊恐的表情。”
说到这儿,叶承欢声线沙哑的道:“这里是生我的地方,也应该是我死的地方,不知道这个理由你会不会满意?”
叶卫国眼含热泪,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重重的拍了拍叶承欢的肩膀:“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这时,叶承欢的目光从老人的肩头掠过,蓦然发现,门口露出半个窈窕的清影,鹅黄色的短款羊皮羽绒衣,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棕色翻绒小靴,白色的高领针织毛衣。乌亮的短发徐徐飘动,一张欺霜赛雪的脸颊宛如刀削……
只是,她用素白的双手捂住嘴巴,一对泪汪汪的大眼睛定定的盯着自己,整个人已经泪眼婆娑。
在叶公馆后面有一片人工湖,也就一箭之地而已,据说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了,虽然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多了几分萧瑟,但不难想象当初古人泛舟湖上,吟风弄月的景象。
沿湖两侧是两条蜿蜒的小路,路边的垂杨柳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午后的阳光里偷偷撒出暗香。
一对青年男女走在沿湖小路上,男子两手插在牛仔裤的裤袋里,竖起的衣领上,随风飘动的额发下,深邃的眸子里,反射着冷冷的光,仿佛可以射穿人的身体,一切的情绪都被掩藏在厚厚的寒冰之后,泛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女孩低头着,眼睛红红的,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这一对年轻男女好似天生的一对璧人,凡是过往的路人都会忍不住投来艳羡的目光。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