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青篱终于赶到时,天已大亮,远远地他只看见一片望不到边的,血红的原野,和其上一堆屁滚尿流的士兵,以及一个站立的纯白身影。
李青篱在巨响中落地,只看见老头浑身缠绕着炽白的光焰,一脚踩碎了一个魁梧大汉的头颅。大汉身旁,一个几近透明的男人躺在地上,正在缓缓消失。
在他身前,只有剩余10万不到的军队,一个断臂的男人扣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的头颅。远方的军寨里,还有一个颤抖着挣扎爬行逃离的男人。满地都是尸块,到处都是血浆,铺地密密麻麻。血腥味冲天,这是近百万人葬身的坟场,也是百万个血袋子破裂的垃圾场。李青篱降落在这里,每一步都踏着残肢,鞋底的血浆一抬脚就淅淅沥沥往下掉,柔软但是腥臭的躯体到处都是,令人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还能看出表情的头颅上,每一颗都残留着至深的恐惧和歇斯底里。
李青篱看到了老头身上缠绕的光焰,但那光焰也所剩无几,原本在老头身后的炽白披风也早已无影无踪了。
他终究是来晚了,晚了太多。
李青篱张口,却说不出话。他踏着血泊向老头走来,老头转头看到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啊,小柔果然还是说了。“他笑着摇摇头,稍微思索了一番。“不过那丫头没来,那胖子也不在,村子应该没问题吧。”
妈的,还会担心,你自己为什么非要来这一趟。李青篱又感到很愤怒,横眉竖目却低下头。他捏紧了拳头,却终究不忍心再对老头怒目而视。
“最后走之前记得吃了一顿她做的饭,真是太好了。”老头将那大汉的尸体一脚踢开,踉跄着转身,坐在尸山血海中,长舒了口气。晨光之下,竟然显得十分平静。
“小子。“老头似乎想点烟,但摸摸腰际,又想起来根本没带烟枪。他有些失望地咂咂嘴,胡子在风中轻轻颤动着。
”你不会再忍心拒绝一个,快死的可怜老头的请求了吧?”老头坐在那里,双手撑着膝盖。他看起来很累了,却看着李青篱得意地发出咯咯咯的贼笑。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李青篱愤怒地颤抖,但又有些视线模糊。他没想这么早说再见,更没想到居然是老头对自己说。
“你愿意,拜我为师吗?”老头身子稍微前倾,看着李青篱的双眼,慢慢地说。认识这么久,他一直拖着,直到现在他才说出这句话。
李青篱沉默着,低着头。
他缓缓面朝老头跪下,向老头磕了一个头。血浆泡的地面泥泞了,这个头磕地毫无声息,仿佛只是将脸埋进了这腥红的湿土里。天光大亮,在李青篱看不到的角度,老头由衷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仿佛舒了一口气,但接着,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吾名!昆仑跋!!”老头怒目圆睁,声震原野,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的怒吼。仿佛暮年雄狮最后的咆哮,最后一次让闻者为他而胆寒。
“抬起头来!!!!”
李青篱抬头,沾着满脸血污,跪伏着看向老头,他努力忍住了眼泪。
“这是,我的剑!!“老头右手突然伸向身侧,凭空握住了什么。他全身仅剩的炽白光焰向他手中流去,逐渐形成一把奇长的青铜剑。那剑柄上有个兽头,剑身上满是雕纹,剑锷上还有个凹槽。那剑上还有血,还有剑锈,却笔直不弯,锋刃如新。与李青篱曾焚毁的那把青铜长剑,他如今”假有“中的那把不存在之剑一模一样。那剑从虚无中显现,一点点无声无息插入土中。而老头浑身光焰褪去,在剑锷处汇聚成一个火苗,他身上也就只剩下那一身血衣。老头大马金刀横坐于尸堆之上,伸手一抛,将这剑从土中拔起,丢给李青篱。李青篱伸手接住,那炽白的火苗便从剑锷融进他手中,再流进他心里,一阵温暖。
“拿去用吧。把一切都带走。“老头看着他温和地笑着,那股怒吼的劲气已泄了。
“剑名衷肠。“
李青篱摩梭着剑柄,他浑身的膛火都因此剑而躁动,喉咙发痒,集大成也不受控地飞了出来。
“走吧,回去找他们。告诉小柔,”老头依然微笑着,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在我心里,她永远比剑更高。”
老头说完,就坐在那里,缓缓失去了声息。他阖上了眼睛,笑容却不改。他没有后悔的事了,天光覆在他身上,他已失去了宏愿流火,但却依旧一身炽白的光芒。
李青篱表情都扭曲了,他始终不愿对着老头哭出来。老头完成自己的宏愿了,这不是该悲伤的事,他的悲伤太自私,反而应该庆贺才对。
他颤抖着,捧着剑,又对老头磕了一个头。他喉咙麻痒,咳嗽几声,一口微弱的膛火冲击被他磕出来,把自己掀了个跟头。
“师。。。父。”李青篱沾得满身血污,爬起身,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衷肠入手,膛火流转补足了唯一缺失的中继器,李青篱至此便不再是个哑巴了。只可惜太晚,老头没能听到。
异质传说结晶不断不折之剑。追加,百万军屠,人忤逆的终结。
剑名,衷肠。